第128章 神医罢手
王秉春一拍桌子:“华凌霄,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实认罪!”
华子一翻眼睛,没搭理他:“社员同志们,妇女同志们。你们听我说,很多家庭很多男人都是要儿子要女儿,生了一个又一个。可是大家也都明白,每一次生孩子,作为女人都是在生死玄关走一回。孙信仁的老婆难产死了,不过是千千万万难产而死的妇女中的一个。女同志们很同情,把罪责强加到我的头上。那我请问,康淑君生了孩子没满月,因为一口吃的被孙家的女人团揍,她们没有罪责么?孙家的女人从来不参加一线劳动,但衣食无忧。营养过剩导致难产。你们也怀过孩子生过孩子,你们吃的什么?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孙家一门就是蘑菇崴子屯儿的妖孽,我为什么要去救妖孽?”
孙信义:“你这是污蔑,谁是妖孽?”
华子:“那我问你,是谁因为求婚不成日夜堵在姑娘家门口不走,逼得米雪晴草草地跟我一个臭流氓订婚?是谁设套半路堵截张丽娜实施强暴?是谁搞破鞋生了孩子不承认,还发动一帮老娘们暴打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妇女?是谁暗传消息诬陷我投机倒把,差点没把我打死?是谁自家死了人,又组团到我大门外围攻我?你孙信义就是个笑面虎、恶霸,阶级异己分子,蘑菇崴子屯儿的妖孽!”
华子掏出一份材料:“说到这里,我提请大队书记王秉春,工作组国咏梅同志注意。拐子梁五里坡车祸案,作为党支部书记、报案人王秉春,故意隐瞒了一条重要信息!”
众人一阵悄悄议论,国咏梅看了华子一眼:“什么信息?”
华子:“我一直奇怪。给县药材管理局送援外药材,王秉江王秉秋深更半夜怎么会出现在五里坡?后来我去机耕队送车才知道,当晚在大队值班的干部就是孙信义!在五里坡发现的两辆旧自行车,有一辆就是孙信义的!公安人员还在等待王秉秋清醒,澄清事实。其实把孙信义抓过去,一顿暴揍没个不招认的!可以推断,他们孙家不采药、不采山货,又嫉妒乡亲们挣俩钱。再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窜通王家哥俩搜查我的车,最好再揍我一顿。”
华子看了一眼王秉春:“王秉春,我要知道那俩损种要搜查,我还真就站下让他们搜!搜迟到了装不上车,走不了货才好呢。要那样他俩早变成枪粪了!”
王秉春一翻眼睛:“你吓唬谁呀。”
华子蔑视的看着他:“哼哼,你搜查?你派出去的俩无赖混混有搜查证么?成吨的甘草要秘密运到制药厂制成甘草酊,再上飞机运往非洲。你他妈耽误得起么?就你那孙子样儿还用得着老子吓唬么?”
华子喘了一口气喝口水:“社员同志们,采药采山货是收购站和田队长的一个心愿。孙信智强暴张丽娜的时候我才知道,蘑菇崴子屯儿很多大姑娘都没裤衩。田队长说,蘑菇崴子屯儿绝大多数女人都没裤衩。我们力量微薄,做不了太多。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这点能力让女人们都穿上裤衩!”
会场虽然没有声音,但华子能看得见李清华等人赞许的目光。
华子双手一摊:“可是现在不行了。收购站办不下去了。我们没有车了。五里坡车祸后我才理解刘安哥为啥不开那辆耶特了。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心理阴影。一想到前边看不到头的大坡子,后边还跟着俩人。我脊梁骨都发麻。”
华子环顾会场:“什么原因造成的?老百姓心中有杆秤!列宁同志教导我们说,资产阶级的这个尸体,就不可能把它一下子订在棺材里,埋葬在坟墓里!资产阶级的尸体在我们的心里头腐烂着,他把毒气传染给我们大家,他在散发着臭气!我华凌霄不是在职医生,没有责任去救谁不救谁。我华凌霄非党非团,没有义务去胡乱发扬风格!但是作为一个人,绝不会帮着妖孽把他的毒气继续传播下去!我宣布,我华凌霄从此不再行医!”
华子把右拳举起来:“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万岁!”
华子放下右拳,再一鞠躬:“各位领导,同志们,我的检讨到此结束。”
国咏梅满面带笑:“好汉出在嘴上。这句话真没白说。把你的检讨书交给我,我带回去汇报。”
“我就一份整王秉春的材料。检讨书没有。”
国咏梅:“你瞎说八道!这么长的检讨,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你会没稿子?”
季临风:“报告。我可以证明,他真没稿子。昨晚清理库房忙到大半夜,今天开会之前还在喝酒……”
国咏梅:“你他妈真厉害!今天晚上必须写出来,我明天带走。不必担心谁会抓你的小辫子。”
“脱裤子放屁。我不写!接连整我一个多月,我招谁惹谁了。要不你们就接着批斗!我已经保证,从此不再行医了。”
米雪晴来到条桌前:“国姐,我替他写出来行么?保证差不了多少!”
国咏梅问:“你都记住了?”
米雪晴:“实在太精彩了。认识他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那就快回去写出来。我在集体户等你。”
华子摇着双手:“蘑菇崴子屯儿的乡亲们,听我告诉大家。我华凌霄今后就是个社员、护林员,从现在起绝不再当什么大夫。今后谁家什么人有病都别再找我啦!”
一个优秀的乡村中医就此罢手。
散会以后,孙信义把王秉春请到自己家里。面对桌上的酒菜,两个人谁也没有食欲。
批斗一个来月,不但没把华子打成真正的坏分子,还差点儿没让他把自己弄成英雄!
王秉春:“这个姓华的到底还整不整?”
孙信义:“走到这一步,你不整他,他就能放过你我?这些日子批斗,公社怎么没来人过问哪?”
王秉春:“我去过一趟。县里对孙书记的处分下来了,他正在做检查呀。”
孙信义:“县里处分孙书记?因为啥呀?”
“还不是因为上次揍华凌霄么!这个国咏梅,当时啥都没说。没想到不声不响,一下捅到县委去了。孙书记这次处分不轻啊。青松岭所有的事他都不再过问,要我看他……”
孙信义:“王秉秋还在医院里?”
王秉春:“出来啦。自个惹的祸,全责。家里没钱呐。”
孙信义:“早知道这样,那天晚上就不该让他们出去。本以为抓住他能发一笔大财……。可惜咱们的自行车不争气。华子的事不能再追了,这小子已经猜出来是咱们早就有所布置。”
王秉春:“他知道能咋的?民兵正常检查!”
孙信义:“你要这么说,我得提醒你。民兵得在公社武装部注册,检查得有上级部门的批件。你没听他说,他那是援外药材。”
王秉春:“他那是扯犊子!车上准有山货山野菜!”
孙信义:“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意思么?青松岭全公社妇女都采甜蒿子你不知道?华凌霄的收购站有县里的批件,不然他敢动用大队的耶特?他那天晚上出车,就算不那么紧急,也是逃避批斗啊。不能再招惹他,至少孙书记的位子没确定之前,不能再搭理他。”
王秉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改造一个老右派还以为是好事儿。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王秉春一口酒没喝,顶着雨回大队了。
回到集体户,米雪晴坐在华子的炕边忆写那篇“检讨”。华子和国咏梅、季临风坐到了学习室的长桌边。
国咏梅问季老头儿:“您在华子这儿,感觉怎么样啊?”
季老头儿:“受益良多,收益良多。”
国咏梅:“这里没外人,您不妨实话实说。”
季老头儿:“开始呢,我是惴惴不安。可是到现在,我生怕哪一天上级把我调走换到别的地方去。后生不但可畏,更加可敬。”
“主要是好吃好喝,还有酒对吧?”
季老头儿:“哦,是他让我喝的。我没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思想水平这么高。”
国咏梅:“您可别让他给迷惑了。他就厉害在一张嘴上。啥事儿都敢干!”
季临风:“没有一定功底,嘴上也绝不会那么精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华子说道:“我那是无知者无畏,没理辩三分。”
季临风:“可我也亲眼看到了。卖了药材,你只留自己的采药钱。多一分都不贪。连收药材那小姑娘都比你挣得多。”
国咏梅:“这点您说对了。华子的仗义在我们那批知青里是出了名的。可是大家见面提起他,第一句就是,华子闯祸没有?!”
季临风:“有些祸不是他非要闯的。自家死了人,一帮打子男人来围攻一个不是大夫的大夫。道理,法律都说不通啊。幸亏华同志有几分勇武,否则他的批斗会很可能变成追悼会。这就是……”
季临风忽然闭嘴不说了。
米雪晴把忆写出来的检讨书拿了过来:“都写出来了。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华子:“我不看。检讨书还显摆,丢人!某些人是要揪我的小辫子。”
国咏梅:“放心吧。汇报材料我自己写。我就是觉得你讲的太好了,想自己留着。这没理辩八分的能耐还真得学学。”
季临风:“国同志,我觉得华同志的医术,不让他行医实在可惜。尤其是今天,他竟然当众宣布,不再行医。”
国咏梅:“他那是拿搪。是想让她徒弟多点露脸的机会。”
华凌霄:“这可不是拿搪那么简单。良医在乎德而不在乎术,柳青青术在我下,德在我上。术未必领异标新,德足以发扬光大!我不行医,如同绝不做官一样,冷眼观世态,热心过生活。姓孙的不是当众禁止我行医么?我就让他看看,哥们儿不当大夫一样比他快乐。说他我倒想起来了,这都六十来天了,应该有消息了呀。”
国咏梅:“华子,这都三年多了,你怎么还是一颗玩儿心呐?你是不还有大事儿?”
“哦,没有。啥都没有,我丢了一台东方红七十五。”
“华子!华子,你神啦!大家都要拜你为师呢!”柳青青浇得浑身透湿闯了进来。
华子放下酒杯:“我的姐,这么大雨你怎么跑回来啦?没吃的啦?”
柳青青忍不住笑:“呵呵,陈院长特意给我放假让我回来的。你赢了,孙书记住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大妞姐,兄弟是神医吧?”
柳青青擦着雨水:“神医,神医,大家都商量为你摆酒呢。”
国咏梅:“到底怎么回事啊?”
柳青青虽然嘴讷,还是简要地把当初华子给孙书记断生死的事情说了一遍。
季临风起身给国咏梅鞠躬说道:“国同志,这样一位神医,你应该给上级打报告,让他发挥神技,不可埋没大山深处啊。”
谁也没想到华子却把笑脸一沉:“季老头儿,你坐下!”
季临风:“华同志,我是为了……”
华子冷冷的看着季临风:“你就是个投机分子。你记住了,干部,像你这样的到处都是;像国咏梅这样的,只此一个!大夫是我自己宣布不干的,没有人能压迫我,不用任何人求情。”
国咏梅:“华子,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呐?季先生他是……”
华子:“他是什么我比你看得清楚。这不是先入为主的成见,是实践出真知。在王八盖沟我就发现,这老头有学问但没骨气,见硬就躲,见缝插针。他要不是不开眼的插上一句,老子那天晚上就找上姓孙的了。你也别紧张,我们六个知青,互相约定,个人私事,尤其是不合规矩的事绝不求国咏梅去!求她就是违纪,就是犯法!”
季临风满脸通红,汗都下来了。
华子:“国咏梅同志,对于姓孙的这件事,你说说你的看法。说真话!”
国咏梅:“我觉得你和柳青青的态度都不对。作为医生,职责是治病救人。孙书记在他的岗位上是一名干部,但在你们面前就是生命垂危的病人。和孙信仁媳妇儿一样,见死不救,就是缺乏职业道德修养!柳青青出于对你的特殊感情,才满脸喜气报人凶信,你作为大夫更是仰天大笑。这不仅仅是拿人生命当儿戏的问题,你的确应该停止行医,好好反省一下。神乎其技,不如施德于人!”
华子起身鞠躬说道:“季老头儿,你听见了吧?这才是真正的良师益友。”
柳青青换上干衣服走出来:“你不是要给生产队买拖拉机么?可是要不行医卖药,怎么买呀?”
华子:“不当大夫也一样买到手。你好好当你的大夫,我好好当我的社员。我非让孩子抱着馒头睡,娘们儿放屁油裤子!让姓孙的给医院腾地方,活不过一个月啦。”
国咏梅:“青青,孙书记真的没得救了?”
柳青青:“我在里屋换衣服听见你说的话了。不是华子老师不救他,不过是一辆东方红七十五么?后来我们大伙分析,他不是拿不起,是不敢往外拿。他一个公社书记为救命拿出那么多钱,怕上级查他。赵院长说,病情发展到现在,就算华凌霄出手也无济于事。你们先聊着,我回家看看。”
华子:“明天你要不上班,就过来把那些风湿药酒分小瓶带医院卖掉。壮肾药酒的方子还有点问题,都倒掉。炮制房里还有些切片,你都带到医院去。原生的留给二妞,我们送药材库。”
柳青青:“啊?你真要停医呀?我以为你说的气话呢……”
华子:“有些事我好像遇到瓶颈了,得停下来思考一阵子。还有就是对北方山地药材,我想归拢一下。”
话是这么说,内心里国咏梅也不希望华子继续这种胡闹似的行医方式。她知道,因为医术,华子不但得罪了一批当官的,现在又得罪了山里的百姓。如果再任他胡闹下去,闹出人命来,那将无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