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见死不救
陈长江目送孙书记上车出了医院,才急忙走回来:“华大夫,我知道你医术高,脾气爆,可是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啊。”
华凌霄:“我没开玩笑啊。”
陈长江:“就算你气他,也犯不着说什么一百天撞死啥的呀。”
华凌霄:“呵呵,你放心,我死不了。不过我这一百天不能给人看病啦,不过也不错,蘑菇崴子没啥患者。他要是肯治疗,我的拖拉机是不就到手啦。”
老赵也走了过来:“你可心真大,还惦记拖拉机呀?不怕他下黑手整你呀?”
华凌霄:“还能咋整我?我已经是大山旮旯老农民了,前几天还在学习班监督劳动。我已经被整到底啦,还想怎么整?”
毕艳华:“我听柳青青说你还玩儿出一套狂暴疗法?”
华凌霄:“呵呵,怎么的,咱那疗法保证有效。他妈的,得罪当官的是不好,吉普车接来的,这回得走着回去。查公安都不敢送我。”
柳青青:“骑我自行车。”
华子:“那可不行,你一个女的下班回家怎么办。我溜溜达达大队也得给我一天工!开路!”
华子挥挥手,大步走出医院。
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知青华凌霄,着实让季老头儿大感意外。他不是医生,却在大山深处办了一个小小的药材收购站。规模虽然小得不值一提,却是有模有样,中规中矩。
他身为站长却并不在院子里闲着,天天跟社员一样下地干农活儿。他的劳动比自己和那个女坏分子蔡香萍还累。据他自己说,没正经念过书,可是杂七杂八的学问张嘴就来。要是喝点酒,来了兴致,不管天地什么话都敢往出喷!
他在王八盖沟脾气火爆,连那些监工都说打就打。可是对村里的邻居都有说有笑,年轻人不论男女谁到他家都能蹭一口吃的。他是个光棍儿,可是日子过的周周正正,鸡架猪圈,菜畦花草,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是个毛小伙子,可是室内收拾得比女人都干净整洁;他谈不上有多高学历,可是他放在长条桌上的各类笔记分门别类,工工整整,流畅生动见地独到;他是个农民却有个马列主义学习室,每有闲暇,不是研究医书,就是拿着各类杂书指天骂地,随口批判……
按华子的说法,生产队的土地胜利封垄那天,他打回两只水老鸹炖上了。
两人正喝着,蔡香萍慌慌张张又跑回来了。
季老头儿吓得连忙站起来。
华子:“你不在家吃饭又跑回来干什么?啥东西往我这儿啦?”
蔡香萍:“我哪敢吃饭哪。孙信仁的老婆难产,柳大夫说她没有剖腹产的家伙。孙老太太让我来求你……”
华子:“让你来求我?你很有面子?你我有什么交情,有什么勾当?还他妈孙家,孙家是你八辈儿祖宗?你他妈的咋被定成坏分子的不知道啊?你求得动我么?”
“华子,哦,我、我不知深浅,这就回去。”蔡香萍答应着往回跑去。
“来,季老同志。继续喝。咱这山野菜味道好吧。”
“华同志,你是大夫。那边有病人啊。”
“哼哼,什么他妈大夫,老子是流氓坏分子。喝!”
季老头儿又开始紧张起来,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半碗酒下去,田淑云又来了:“华子,你还是去孙信仁家给看看吧。人命关天呐。”
华子:“人命关天?找她大哥孙信义去呀。还有她小叔子孙信礼都行。我的手被他们打坏了,拿不了手术刀。”
田淑云:“我知道老孙家做事太霸道,太不是人。可是女人孩子都是无辜的呀。”
华子:“田队长,他们无不无辜关我屁事!你跟我叨叨什么?他家的孩子难道是我揍的么?”
田淑云:“兄弟,你别发脾气。先别喝酒啦……”
车铃一响,柳青青又来了:“华子,孙信仁媳妇难产……”
华子啪的一声把酒碗摔在地上:“柳青青!孙书记下令我要行医就把我抓起来,你难道没听见?作为大夫,面临病人。不具备治疗条件,你该怎么做?”
柳青青本能的回答:“组织人手寻求最近的医疗机构或单位……”
“我这是医疗机构么?还不找车拉走!”
那天晚上华子喝多了。
第二天早晨是季老头儿把华凌霄叫醒的。
“华同志,快起来吧。大门外来了不少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华子坐起来穿衣往外看看,都是孙家的。他暗叫不好,孙老二的媳妇儿一定是死了!
他对季老头说“我出去看看。你在屋里收拾东西,不准出去。”
华子推开房门随手拿了一把采药镐,走到大门跟前,将大门打开……
大门外的空地上,孙信义和他的三个儿子,孙信仁、孙信礼,一个个站在那里怒目而视。
远处停着大队的耶特车,还有仨一群俩一伙儿的村民。
“你们要干啥?”
孙信仁:“华子,你太损了!我老婆死半道儿上了,大人孩子两条命啊!”
“你奶奶的。你老婆死了关我屁事!”
“你是大夫。”
华子:“你给的认可?公社孙书记亲口说的,我再行医就得抓起来。我吃你们姓孙的一粒米啦?”
孙信义:“见死不救,你是缺德!”
华子:“见死不救那得看是谁。你孙信义满门都死了老子就是不救!都他妈给我滚!”
“我她妈跟你拼了!”孙信礼抢前一步向华子扑来。
对付这种蠢猪根本不用家伙。华子手里拄着采药镐一个侧踹踢在他小肚子上。
孙信义大喝一声:“一起上。揍死他!”
恶虎群狼,必须痛下杀手。手软一点,这条小命就得交代!
采药镐专往脑袋上招呼,两家伙干倒了孙信义的两个儿子。华子转过身,一镐头将孙信义砸倒在地。
“华子,华子。手下留情啊……”孙老太太远远跑过来。
“华子啊,看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你手下留情啊。”她跑到华子跟前扑通跪下了。
这华子可承受不起,连忙扔了采药镐将老太太扶起来。
“老太太,你犯不着这样。他们这是仗势欺人!”
孙老太太老泪纵横:“我早就跟他们说,千万别得罪大夫。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病灾儿的呀。报应啊……”
华子扶着孙老太太:“孙信义,要不看在老太太的面子。老子让你们一门都变成猪狗,下半辈子都趴着走路。都他妈滚!”
孙信仁哭着扶过他的老妈,下东岗子往西去了。孙家其他人呲牙瞪眼,连滚带爬地走了。
孙家的人埋葬了孙信仁媳妇再没什么动静。可是从米雪晴、柳二妞到田淑云、李清华见了华子都不爱说话了。
女人的怜悯心说泛滥就泛滥。都看不惯他见死不救的做法呗。
看不惯,有想法,能咋的?老子又不是白求恩!
春播完毕,田淑云通知全体社员到生产队队,开批斗大会。批斗目标——华凌霄!
嘿,他妈的!还要给我上纲上线啊?
准是孙信义在王秉春跟前使坏了。华子要在蘑菇崴子屯儿活得舒坦,还真得尽早除掉王秉春这个王八犊子。
不管他们怎么批斗,决不能承认任何错误!大不了鱼死网破!
可是一进队部,华子有点懵了。
长条桌前不但坐着王秉春、田淑云,中间坐着的是国咏梅!
华子最怕的就是这个大姑娘当官儿的!她一来不但鱼死网破不可能,有些事还不得不承认。到底是谁把她搬来的?
他冷冷的看了国咏梅一眼:“哼哼,阵势不小啊。批斗我华凌霄,劳动你这么大干部啊。”
国咏梅一拍桌子:“你严肃点!”
华子一转身站在旁边。
国咏梅:“华子,你又打架啦?”
华子:“一家子十几个男人堵在我大门口儿揍我。搁你你不还手啊?”
国咏梅:“他们为啥要打你?”
“不知道。”
国咏梅:“孙家老二,孙信仁的媳妇儿是怎么死的?”
华子:“她怎么死的你问她男人。关我屁事啊?我又没跟她搞破鞋。”
以往华子说这种话,屋里准是一片哄笑。今天屋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国咏梅:“华子,我知道你在蘑菇崴子屯儿人缘不错。你的医术连县医院的大夫都佩服。蔡香萍、田淑云、大夫柳青青三次请你,你都不肯出手救人。你的阶级觉悟哪里去了?你看看平时你那些姐姐妹妹,婶子大娘嫂子都拿什么眼光看你?天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谁家的孩子不是心肝宝贝?你却小酒山野菜喝得纹丝不动!”
华子:“我是不是大夫无所谓。谁给我开支了?再说公社孙书记亲自给赵院长下令,一旦发现我行医骗人,立刻抓起来!柳青青柳大夫可以作证啊。”
“孙书记的确说过这话。可是咱们这里是大山旮旯,你有医疗器械,有救命医术。可你就是赌气挟私报复,结果闹出人命来的。你该受到良心谴责……”柳青青站在门边上说话了。
蘑菇崴子屯儿人有史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
柳青青:“华子。按理说我没资格批评你,我这个大夫是你一手带出去的。所有的医学知识都是你教我的。可是孙家二嫂这件事我不能原谅你。尤其在颠簸的耶特车上,孙家二嫂死在我怀里那时候,我真想狠狠骂你一通!剖腹产手术对你来说不过是最简单的小手术,可是在孙家就是母子两条人命!是我把这件事汇报给县委国委员的。”
李清华坐在大炕的炕沿上:“华子,咱们姐们哥们儿一直处的不错。我们两口子也一直对你印象很好。可是孙老二媳妇儿这件事你就是不对,太狠了!”
国咏梅:“季临风同志。当天晚上你一直跟他在一起。你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
季老头儿原来叫季临风啊。
“我……,我没资格发言吧。”
国咏梅:“没关系。你是全程在场的,实事求是地说。”
季临风:“那天我心里其实很恐惧。华子同志简直就是个迷。有正义感又不拘小节。吃饭也没什么讲究。当时呢,我很惊异他的博学,很深奥的恩格斯着作他说起来滔滔不绝。胜利封垄那天,他要庆祝一下。我们一起劳改的蔡同志来了,说有病人。华子同志回答得轻描淡写。他又谈批儒评法,对我的教育很深刻。这时这位田队长又去了,听话音病情很严重。可我不敢参与呀。田队长还没走,这位柳大夫又到了。”
国咏梅:“我听说他还把酒碗摔了?”
“哦。是的!”
米雪晴一举手。
国咏梅:“雪晴,你是华子的对象。你说说吧。”
米雪晴:“他那个死脾气,摔酒碗很可能。尤其当着青青姐,耍小孩子脾气呗。我生气的是,发了脾气该救人还得救人哪。这么远的山路,耶特车又那么颠,难保不出人命。华子,你若不真心真意的忏悔检讨,我不会原谅你。”
华子顿时没了底气:“检讨什么?我本来就是流氓坏分子。”
国咏梅:“你别耍臭无赖!不彻底承认错误,从内心检讨,就天天开你的批斗会,关你的牛棚!”
国咏梅亲自主持批斗华子,这下华子比坏分子还坏。
国咏梅在蘑菇崴子屯儿住了两天才走。她人走了,批斗任务却下达给了田淑云和李清华。不过不管怎么批斗,只限于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没有前进大队任何领导参与。也该着华子倒霉,批斗他的时候正是农闲季节。就算没有揭批任务的男女社员,也闲着没事儿到队部凑热闹。
断断续续二十多天,都是批斗华子。
田大裤裆和李清华早就没词儿了,国咏梅又以宣传委员的身份特调来几部电影,看一部电影就揭批一回。什么《红雨》《春苗》《决裂》都是针对他的。
看看进入头伏,二妞告诉他,春夏药材得出库运走了。
华子去机耕队要耶特车。原来开耶特车的刘安,嫌这台耶特车上死过人不肯再开。要求调去开链轨拖拉机。机耕队长当然不同意。刘安写了份报告不干机耕队,回队里当社员去了。
这也难不住华子,他本人就有农用车驾驶执照。当时的级别是二级拖拉机手。
华子把拖拉机手证给机耕队长看了,他就签字让把车开走了。
中药材不重但体积很大。两千多斤装了满满一车厢。
装完车进屋吃晚饭,米雪晴做了四个菜还有炖鲫鱼瓜子。
“喝点酒好好睡一宿。明天一早还得开车呢。”米雪晴拿出酒桶。
华子一摆手:“我不喝酒。今晚得走夜路进城。明天上午就得把甘草都卸下去。”
柳二妞:“开耶特走夜路。你能行么?”
“不行也得行。慢点开呗。出了西南山口月亮就上来了。”
米雪晴:“不对。我猜你是被我们批斗烦了,故意夜里赶路。”
华子反驳道:“那么多甘草压在库里,霉了烂了你负责?天天他妈的批斗。也不哪来那么多词儿?连电影台词都喷到我头上了。我是孙天福还是杜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