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望断生死
华子把葛长缨打发到蔡香萍家过夜,自己带着季老头一路上了东岗子,来到集体户大门前。
“以前我都不锁大门,现在不行了。”
“华子!”
华子抬头一看,一个姑娘的身影走了过来。是大妞柳青青!
“大妞姐,我算计你这些日子也该毕业回来了。”
柳青青:“呵呵,刚到家。过来看看你。”
柳大妞基本还是从前的样子,朴素清纯,端庄稳重。经过两年学习,更是出落得稳重文雅,风姿绰约。
华子打开院门,把大妞请进院内。
她回头:“这位老同志先请啊。”
季老头儿:“您请,您先请。”
华子把大妞拉进门里:“客气什么。”
“不是客气。我带回来的书籍资料都在我爸的生产队大炕上。另外,我明早就得去公社卫生院报到……”
“呵呵,自行车好好的。书和资料,我和二妞会帮你弄过来。我做点饭,你在我这儿吃。”
大妞:“不了。我骑上自行车,回去看看我妈。”
大妞柳青青从省城培训班高分毕业,分配到本公社卫生院上班。她现在是公社医院名副其实的柳大夫。可是一问之下,她还没对象!
康淑君现在没有底气过问大妞的婚姻问题。柳子富不过问这些事。除了二妞和华子,没人会关心这个第一个走出蘑菇崴子屯儿的贫苦姑娘。
不过华子内心里渐渐开始困惑了。
柳青青越是经常在他眼前出现,他越是困惑。考试结束那天晚上她抱着华子说的那些话经常在我耳畔回响。
华子知道不管是大妞还是二妞,心里同时装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他自己。
送走大妞,华子把季老头儿让进屋里。他一看华子那五间房的布置目光十分惊异,却没敢说话。吃了一顿贴饼子黄豆汤,华子把他安排到西里屋他当年睡过的木箱子盖儿上。
几天来出力斗智,小心谋划。一朝成功,华子便放开了睡。第二天一睁眼,太阳光晃眼睛了。
他走出房门,二妞和米雪晴正在往架子上摆放需要晾晒的甘草。院中间的甬路上站着季老头和蔡香萍、葛长缨、康荣、曲惠勤。
华子问道:“你们要干啥?”
蔡香萍:“淑云队长说,我们由你领导。”
“嘿嘿,昨天这时候咱还都是坏分子。回家睡一觉,我成领导啦。你们吃饭没有?”
蔡香萍:“我们都吃完了。”
季老头张张嘴没说出话来。华子还没吃,他哪里吃去?
华子打量着院里的坏分子:“葛长缨、曲惠勤,你俩也不是坏分子,跟着凑什么热闹?回家去吧。”
曲惠勤:“我……,我可不敢。”
葛长缨:“我没啥不敢的。现在就回野韭菜坨子。”
华子:“这就对了。有啥事儿让他们找我。你俩赶紧回家!”
曲惠勤连连鞠躬退出院子,转身逃了回去。
葛长缨也跟着走了出去。
华子:“你们仨我可不敢放。都是上级定的。季老头儿、蔡香萍,你们俩看见没有?像米雪晴、柳二妞她俩那样,把药材放到架子上去。康荣,你去生产队找柳子富起马粪去。老子这院子女人多,不能搁你这种人。赶紧出去!”
华子做好早饭,召唤季老头进屋吃饭。
贴饼子、小米粥,黄豆疙瘩丝,还有两个煮熟了的鸡蛋!季老头的眼睛立刻变成了饿狼。
华子随手把一个鸡蛋放到他面前:“一人一个。”
季老头受宠若惊:“谷,华同志。这可使不得……”
“有啥使不得的?在咱这地方,只要你肯干。好吃的东西有的是。吃!”季老头剥鸡蛋皮的时候都哆嗦了。
华子不放心柳大妞的工作,亲自骑着自行车送她去了公社卫生院。
青松岭医院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故地重游,他们进入大院,陈长江和老赵就迎了出来。两个人对柳青青十分热情,收了她的材料和证明,然后就给她分配诊室。巧合的是,还是当年华子所在的第四诊室。
诊室里有床,白天看病,值班的晚上自己可以睡。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赵才把华子悄悄找到自己的办公室。
公社那个孙书记还真的要找华子,不过没说治什么病,就是一再打听他送给王书记的安神益肾丸。
华子很不屑:“这是你应该明白呀,他和王书记能一样么?人不同、病不同、药也不同啊。”
老赵:“你怎么还没想明白?他是真的用药么?我看他就是别有用心,你得多加小心。”
华子:“他妈的,一个药又不是金银财宝。他再找你你就打发人把我接来,我对付他。这孙子不是什么好鸟!”
吃完了午饭,华子骑上自行车往回赶。本来心情不错,骑着自行车,哼着歌回到集体户。可是在大门外下自行车,华子立刻脸上堆起阴云!
院子里,季老头儿在夕阳中收拢晾晒好的药物。
蔡香萍却坐在矮凳上和一个中年男人在聊天。那个男人竟然是康荣!
“站起来!”两个人看见华子进院连忙站起来。
“康荣,谁让你进这院子的?”
康荣腆着脸皮笑肉不笑:“我和柳子富收拾完马圈了。是田淑云让我来的。”
“你回去告诉田淑云,老子这里不是地富反坏的学习班。赶紧走!”
康荣:“华子。你不让我来,我……”
“滚出去!”
康荣点头哈腰,讪讪地走了。
蔡香萍:“华子,我是……”
华子对蔡香萍说:“蔡香萍,你要觉得在我这儿不合适就去找田队长让她给你换个活儿。”
“不不不,我没觉得不合适。我就在你这……”
华子瞪起了眼睛:“蘑菇崴子屯儿就数你不要脸,不要志气!自己刚刚回到蘑菇崴子屯儿,忘了自己是谁啦?季老头在那老老实实干活儿,你却大排二排坐那聊天。见了爷们儿就撩骚是不是?”
蔡香萍:“华子,真不是撩骚。在你这儿我自觉不外。康荣是熟人就聊几句。”
华子皱着眉:“别他妈扯犊子!没撩骚你们咋被马蜂蛰的?康荣的药钱给了,你的呢?昨天还在王八盖沟挨欺负,今天就忘得一干二净。明天你也别来了,找田队长去!”
“华子啊,那些活儿我都不怕。我就是……”蔡香萍都哭了。
被定成坏分子这一年多,今天她是最自在的。比在自己家里都自在。
“华子,我知道你心里恼我。我肠子悔青了有什么用啊。”
“啥都别说了。明天你还来吧。”
蔡香萍千恩万谢回去了。
晚饭依然是贴饼子菠菜汤,不过华子炸了一碗鸡蛋酱,炒了一盘儿把蒿土豆片,焯一些山芹菜、蕨菜,洗了几根水萝卜然后将白酒倒进碗里。
季老头愣愣地看着华子。
华子一伸手:“坐呀。他妈的这三四天,用李逵的话说,都淡出鸟来了。晚上没事儿,咱们整两口儿!”
季老头儿:“华同志,我是那什么……。可不敢喝酒啊。”
华子:“你们这种人,一旦有点地位就指手画脚,说东道西。一旦完犊子了,连饭都不敢吃酒都不敢喝啦。”他随手拿过一本书垫在酱碗下面“坐下。该吃吃该喝喝。山野菜不常有,特意招待你的。”
季老头儿刚要坐下,一看酱碗底下的书像针扎了一样又站起来。
“你老家伙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他一指那本书:“这可是恩格斯的着作啊。”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很了不起的着作!吃你的饭。我读过六七遍,对它的认知不比你差。喝酒吧。”季老头喝了一口酒:“说实话我还是在牛棚里读过一遍。很多地方都朦朦胧胧搞不懂啊。”
华子:“恩格斯说,随着古代共产制的解体和人口密度的增大,而失去素朴的原始的性质,就愈使妇女感到屈辱和难堪;妇女也就愈迫切地要求取得保持贞操、暂时地或长久地只同一个男子结婚的权利作为解救的办法。这个进步决不可能发生在男子方面,这完全是由于男子从来不会想到甚至直到今天也不会想到要放弃事实上的群婚的便利。一针见血吧?一夫一妻都是女人的想法,男人不管自己体格咋样,老婆越多越好。哈哈。”
季老头儿:“您的记忆力惊人呐!”
“马恩列斯毛,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人和咱伟大领袖的着作。前两年批儒评法,我还看了《论语》《孟子》《韩非子》,各有春秋,一家言而已。”
季老头儿似乎放开一些了:“那你读过《庄子》没有?”
“读过一点篇章,没全读。不过不用再看,根本没用。”
老家伙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只是憋着不敢说而已。他吃了一口把蒿炒土豆片又是满脸惊奇!
华子笑道:“嘿嘿,味道怎么样?”
季老头儿:“清香怡人,沁人心肺。平生仅见!”
华子:“吃才是最有用的学问。一样的土豆儿,加上不一样的配菜就有不同寻常的味道。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土质极其优良,连猫把蒿都比别的地方肥美。”
季老头儿:“猫把蒿?”
“就是中药藿香的幼苗。再尝尝蘸酱菜山芹菜、旱蕨菜,这才是真正的山珍美味。《庄子》无为,不会连饭菜都不吃吧。”
华子没让季老头儿去生产队,继续和蔡香萍一起听柳二妞、米雪晴指挥,晾晒中药材。华子自己却一大早跟着柳子富、米永刚、岳友国等人到地里转了一圈。雨水好,庄稼旺,应该追肥封垄了。他们刚上西岗子,田淑云就迎过来,王秉春来了,点名找华子。
大家不放心一起跟着来到了集体户。
清晨露水大,华子的裤子湿了半截,鞋上还沾着草叶。王秉春却劈头就问:“一大早晨,你干啥去了?”
华子:“你他妈瞎呀?老子看看有没有哪个王八蛋惦记我们拐棒沟。你找我啥事儿?”
王秉春:“公社孙书记来电话,让你去见他。”
华子:“你妈了个巴子的,请大夫有他这么请的么?你他妈算老几呀?”
王秉春:“我是……”
华子:“你就是他亲儿子,也得跪下叫祖宗。跪下磕仨头,叫三声华子祖宗,老子给你爹看病去。”
王秉春气得直哆嗦:“好,你他妈等着!”
他掉转自行车,骑上去撅着屁股蹬走了。
柳子富:“华子,你这脾气……,到底因为啥呀?”
华子:“放心,用不到中午他们得开车接我来。”
华子说的还真准,八点多钟,米雪晴还没来上工,老查的吉普车就到了。
青松岭医院第四诊室一时间又恢复了昔日的神奇。熟悉华子的医护人员都知道他的厉害,要不是柳青青分配到医院来这小子连门都不登。
华子坐在柳青青的椅子上正跟毕艳华他们聊天儿,老赵陪着一个小个儿秃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大家刚要回避华子却说话了:“别动!光线正好,我得看看。”
老赵退了一步,让出那个男人,华子凝神定气,无视众人,看了他将近一分钟。
华子一推脉枕:“现在你可以坐下了。”
那个男人坐到椅子上:“你这是干什么?”
老赵点头哈腰:“这是华大夫的门里医术,望诊呐。这位就是咱们公社的孙书记。”
华子点点头,那孙书记问:“你看病不号脉,不用听诊器?”
华子:“你这病用那些玩意儿没用。我说几个词儿,你听好了。噩梦、心悸、失眠、腿软。”
那姓孙的满脸惊异:“我问过王书记,他说吃了你的药,半个月就好了。”
“你和他不一样。他是活人!”
姓孙的勃然大怒:“你怎么说话呢?难道我是死人?”
华凌霄:“差不多。我不给你治疗,你活不过一百天。我要给你用药,也只能保你三年活命。不过药费昂贵。你想好了。”
老赵:“华大夫,这种事儿可不能当儿戏啊。”
华凌霄:“胡说八道。他现在是病人,是患者,能当儿戏么?思虑过度,心肾衰竭,活力只在肌肤,命不久矣。”
姓孙的:“我不信你能起死回生!”
华凌霄:“爱信不信。若不妥善治疗,一百天以后,你若还有气在,我一头撞死!”
诊室内外一片惊呼……
姓孙的口气软了下来:“你说你的费用昂贵?怎么个贵法?”
华凌霄:“这个医院的同仁都知道啊,我华凌霄见着当官的不狠宰一刀连听诊器都拿不稳。”
姓孙的:“到底有多贵?”
“一台东方红七十五及全套农具。很便宜,不过四千左右。”
姓孙的:“你们家用得着拖拉机?”
“放屁!我是给我们生产队买的,我那院子再大能用得上东方后七十五?你不敢吧?”
姓孙的:“有什么不敢?你就是个骗子!给你买了拖拉机,我要活不到两年呢?”
“哈哈哈哈……,你要活三年零一个月,我还会找你再续费么?”
姓孙的站起身:“一百天以后,我非收拾你!”
华凌霄:“我等着你!”
姓孙的走出诊室:“赵院长,再发现这小子行医骗人,就把他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