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余恨哪怕此时正在深海之中,依旧汗毛倒竖,但他却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主一把扯住他僵硬的臂膀,拽着他向上游去。
“阿笨,你可真是笨蛋,怎么见了我,就忘记凫水了,像个秤砣似的。”
海滩上,宫主把柳余恨拽出海面,扔在沙石上,她的动作一点儿也不轻柔,但言语却宽和得近乎温柔了。
“阿笨,难道你把我看做西施,要做游鱼来讨我开心?”
宫主语气温柔,但指节却作兰花状,很明显,但凡柳余恨说个“不”字,他就要狠狠挨上一记如意兰花指。
“是,主人美貌,沉鱼落雁。”
柳余恨摔在沙地上,一些细小尖锐的石块在冲击力下刺穿了他的皮肤,鲜血一缕缕地淌了下来。
宫主听了他的回答,眉开眼笑,道:
“好,沉鱼落雁,我喜欢这个词儿。有沉鱼就要有落雁,既然如此,阿笨,我们去船上,我要看到你从桅杆上扮成大雁跳下来,不许用轻功!”
她并不等柳余恨回答,便拖着他往大船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横冲直撞,什么都不避让。
等柳余恨被拖上了甲板,水手们立刻按照宫主的吩咐,给他身上粘上各种鸟儿的翎羽,鲜血和浆糊在他身上相互渗透,那些粗糙的羽毛有些还带着血污,像是被拔下来没多久。
等他看起来像是个披毛带羽的鸟人时,水手们一齐又把他绑到桅杆的顶尖上去。远远望去,像是船上挂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又滑稽又渗人。
宫主拍着掌,只觉得有趣,她看着在海风中摇摇欲坠的柳余恨,下令道:“开船,去海上,去深些的海域,那样落得水花才够大!”
柳余恨的麻衣上洇着块块血晕,在大船的最高处看着波涛翻涌的海,那些羽毛在风中狠狠拍打着他的面庞,不知是持续失血还是位置太高的缘故,他有些眩晕昏神。
宫主并没有按照她说得那样,给他两次躲藏的机会,但她也确实没有在他身上试个一招半式,只是要他摔个粉身碎骨,或者被嗅着血味的鲨鱼分食撕咬。
柳余恨自忖未曾惹怒过宫主,但她和那位九公子一样阴晴不定,甚至更多一分狠辣。只要她觉得有趣,不管什么事都要做一做,让她有几分惧怕和退让的,只有那位九公子和岛主。
“吵。”
宫九面无表情的从船舱中走出来,他一大早就被侍从们礼貌的以公主的名义“请”了出来,不但没见她一面,还差点被撞上的叶孤城一剑枭首。
被剑气刺激得当场发病的宫九,踉踉跄跄地在飞仙岛乱窜,他不识得路,他的视野中,一切道路都是蠕动翻涌的。
混乱之中,顺手拍死几个引路的手下,绕着飞仙岛不知前行了多久。等他绕回了船上,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九哥——”
宫主并不管宫九说了什么,只欢欢喜喜地扑了过去,然后扑了个空。
习惯性地稳定身形,宫主叉着腰,道:
“九哥,你好久没个人影儿,我好想你啊!”
宫九道:“我做事,要向你汇报吗?”
宫主杏眼圆瞪,道:“九哥,你出去找乐子难道就不带我吗?”
宫九看向她,道:“我做什么你都要跟着?”
宫主立刻道:“九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宫九笑了起来,向她走近,道:“那我们一块去杀你爹,好不好?”
宫主立刻不说话了,她不知道九哥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有些话,九哥可以说出,她却没有胆量和实力说出来,甚至不敢听到。
岛主虽然是她爹,但是杀她也就是顺手的事情。她虽然是岛主的女儿,可是生下来连个名字都没有,渐渐的,因为牛肉汤炖的好,于是就被叫做“牛肉汤”。
被称作“牛肉汤”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这些岛上的人,个个都随心所欲,什么血缘亲情,不过是赌桌上衡量的筹码,只要另一头的筹码够多,没有什么是不能舍的。
即使这样,宫主也不敢对岛主心生半点怨恨,因为岛主是一个极其唯我的人,他允许岛上的人做一切事情,包括对岛主不敬,但后果也要自己衡量。
宫主在很小的时候,因为不满这样的生活,对他出言不敬过一次。
然后,她就被扔进了岛上的丛林中,扔到了一只饥饿的野豹面前。
岛主站在树上,闲适的看着她和那只豹子搏杀,语气平静的告诉她:
如果她活下来了,她犯的错误便一笔勾销。如果她没活下来,他会杀了这只豹子,以全父女之情。
宫主在血泊中活了下来,但她的一部分已经死了,她的勇气、她的怨恨,和那只饥饿的豹子一起死去了。
幼小的她再也不敢违逆岛主了,长大的她也一样。
她先前笑的红润的脸蛋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
一旁的水手们更是一动都不敢动,伏跪在甲板上,只希望这两尊大佛把他们当成死人。
甲板上噤若寒蝉,只有海风刮过的声音。
高高的桅杆上,晃动的柳余恨俯视着这一切,他从这个角度看这些人,颇有新奇的感觉,尤其是看到一向毫无顾忌的宫主变得摇摇欲坠。
“宫主,为什么不回九哥的话?你不是最喜欢跟着九哥的吗?”
宫九看着收敛笑容的宫主,亲亲热热地问道。
宫主缓缓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种战栗从她的脊背升到头皮。
九哥是很可怕的人,这是宫主很早便知道的事情。
他小时候被爹带回来的时候,表现的奇奇怪怪。爹觉得要磨一磨他的性格,于是把他关在一个方寸大小的箱子里,又把箱子埋在地底下,只留一个极小的气缝。
要他主动求饶,才放他出来。
可是九哥却硬生生地挨了九天九夜,反逼着她爹主动把他挖出来。
那时候,他青白僵紫的像一个死人,可却还在笑,朝着他们张狂的笑。
从那时候起,宫主便知道,他是一个绝对不能得罪的狠人。
事实也如她所想,宫九刚刚上岛的时候,小老头只教了他几天,便让他在岛上自生自灭。那些妨碍他的人,一个一个,都被碾碎得四分五裂。
或许看她表现的毫无威胁,又或许是看在她爹的份上,宫九从来没对她做过什么。
于是,宫主便尝试着模仿他,她的手腕也越来越狠辣,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心底开始畏惧她。
这时候,九哥看到了她,开始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给了她“宫主”这个名字,说她这样勉强有些像肆意张扬的公主。
她高高兴兴的接受了,觉得这是九哥把她当做自己人的标志,她对宫九的畏惧渐渐消散了许多。
可是现在,那种面对最初的宫九的恐惧久违的涌上心头,她不敢看面前的宫九,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宫九衣摆逐渐远去了,宫主始终不敢抬头,最后,她只听见飘忽不定的一句话:
“你还是更适合做‘牛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