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从安寿堂出来,脑子里有一瞬间是空的。
内务府的低等太监们,几个人一排,把木制的锨板对齐,一路推过去,后头的太监再用竹枝扎成的大扫帚跟着扫过去。
夹道里的积雪经过又一轮的铲扫,两侧的宫墙前已经积雪成堆。
那些低等太监看见她忙让道儿,都拄着工具躬身,“顾大人。”
常念微微点头,走过去了,才长出了一口气,伞下有茫茫的白雾交织成云。
雪还在下,身后有鞋履踩在积雪上的吱吱声,常念以为是那帮扫雪的太监回返,撑着伞往路边移了一些。
谁知却并没有人经过,她侧身回看,却突然愣住了。
李洵舟一身龙袍,又不喜穿得太臃肿,漫天风雪里,远远看过去,身形依旧萧然峥嵘。
见她转头,不由地也顿住了脚。
彼此相隔不过十步远 。
常念紧紧攥着拳。
为什么他要这样缠着她!
经过乾清殿的那一番羞辱,再见就该是明日先帝入陵时的对峙!
为何他还要来看她这样受煎熬!
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皇上追来是什么意思,当时没能杀了我,现在后悔了?”
李洵舟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原想解释两人之间的误会,只是如今隔着那道遗诏,彼此都各怀心思。
那些不值得一提的误会,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抬脚缓缓靠近,“后悔什么?朕说过,不会杀你,就绝不会食言。”
常念极力控制着,才没有因为他的逼近而后退。
他低头步入她的伞下,常念不得不往后倾了伞,不甘示弱地回望住他。
两人在伞下这方窄窄的庇护下对视,分明是温情浪漫的场景,彼此却满含仇恨。
“那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洵舟眼里有阴霾,沉声道:“什么意思?我说过,我要你,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常念皱眉一笑。
“要我?要我继续做皇上的玩物吗?”
李洵舟几乎要给她气昏了头,“我们之间有误会,况且,那些话,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他捺了捺,调整好情绪,不敢再有多的碰触,试探着覆上她撑伞的手,见她晃神,随即便把她的五指包进掌心里。
“我来,是想告诉你,乾清殿里,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对你是真……”
常念突然打了个寒噤,慌忙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
“皇上不必再说了,您若还容得下臣,下官以后定尽心辅佐,只是那些话,还求皇上不要再说了,下官担不起魅惑君主的恶名。”
她眉眼里都是疏离,“皇上若真为我考虑,就该远着下官才是。”
她说着就要退出伞下,李洵舟却扣住了她的肩膀。
“朕不愿意!”
她的凉薄让他变得偏执,他发狠盯住她,看着她那倔强细洁的脸庞,心头一股钝痛涌上来,直堵在嗓子眼儿里。
他不想和她再起冲突,只能匀着声气儿道:“顾常念,你有别的野心或心思我不管,但只要我在位一天,就绝不会对你放手,你想做官,那便由你做去好了,但你想就此和我撇清关系,除非我死了!”
雪花静静地落在油绸伞上,有扑簌簌地沙响。
常念如同不认识他一样,良久才凉凉笑了笑,“皇上,何必呢?您难道是要强迫下官做你的笼中鸟吗?”
她一字一顿,声音与风啸混作一团。
“若真如此,下官,唯有以死明志了。”
他愕然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她从伞下退出去,恭敬地躬下身,朝他行礼,“皇上,时候不早了,下官该出宫了。”
太难了。
究竟为何会这么难?
不光因为那些误会,还有他们彼此蓬勃的野心,还有那封遗诏。
一切只是因为她没那么爱,也因为他爱的比她早,比她多罢了。
现实世界里他虽是王,但在感情世界里,她才是主宰。
已经到了夜幕将垂的当口,昏黄的寒气浮在半空,夹道里没有光,只有远处的门禁上挂着两盏孤灯,杳杳亮着,渲染得人心都开始荒寒。
她走远了他才缓缓反应过来,伞还在自己手里。
江望看人走了,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主子,小人已经备好了,安太妃那里,现在就动手吗?”
李洵舟把伞递给他,“明天移灵,明天动手,别做的太显眼。”
江望说遵命,收拢了伞,踌躇地问道:“还给顾大人送伞吗?”
李洵舟往远处望了一眼,疲惫道:“明天且有的折腾,光凭一把伞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用送了。”
——
常念这头刚出了夹道,转过弯就碰见了和硕亲王。
常念忙曲下一只腿见礼,“微臣见过亲王殿下。”
李长嬴还是淡淡的模样,“顾大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说话要走,瞥眼见她脸色不好,还是多问了一句,“顾大人的伤可好了?这么大的雪,怎么不打个伞?”
常念忙说,“下官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出来时急,没顾上打伞。”
李长嬴点了点头,想脱下身上的氅衣给她,到底忍住了,转头叫不远处站班的侍卫,“去取把伞。”
侍卫忙回去取了职上备用的油绸伞递上来,躬身道:“大人别嫌弃。”说罢退了下去。
李长嬴推开伞递了过来,常念原想推辞,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殿下当初亲自送下官回府,下官还未曾登门感谢,实在有失礼数。”
李长嬴想起那日她受伤后的情形,有些恍神,“顾大人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下官听说,殿下不日就要出京就藩了?”
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怕皇帝多心,原本三皇子被封了铁帽子王,用不着离京,可他却执意要离开京城。
这京中贵地,果然不是人人都愿意待的地方。
李长嬴说是,“等父皇移柩景山后,再等些时日,我就该出京了。”
说起来,李长嬴算是她的恩人,常念对他的感觉,其实一直很复杂。
他算是常念为数不多的,能完全信赖的人。
可惜了,他若是离了京,在这官场中,她能信任的人,实在不多了。
她突然生出了不舍。
“殿下,您往后还有机会回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