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
当雷帝察觉到甘仁法王的异心,发觉自己登仙无望之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自己的意念一分为二。
霸念与野心化身雷夜,被深深的藏匿于阴影中。
而恐惧与物欲,则化为雷昼,始终留在雷氏皇族称皇做祖。
二人在这百年内的分工各不相同。
雷家法术分为两支,一脉为纯净的天地雷法,一脉为吸收人气的帝皇雷主。
雷夜负责在深山之中修炼,感悟天地,截取最为纯粹的雷霆毁灭之力。他带着雷帝曾经的雄心霸念,日日夜夜与天雷交战。
品味修炼之『苦』。
雷昼则融身于朝堂,以帝王心术凡尘炼心,聆听臣子命中的膜拜。日日夜夜与酒色财气、金银权色为伍。任由欲念腐蚀自身。
投身世俗之『乐』。
来过世俗、见过世俗,感受世俗。
投身天地、对抗天地、融入天地。
以凡间的诸行苦乐,接引踏浪登云路。
在两份意念彻底合一之时,便可解封龙纹雷仙珀。
洞窟中的爆炸渐渐平息,雷道阵法纷纷被破。
“为了阻我……你竟然在这洞窟之中布下了十二轮困阵!”看着身形已经渐渐融入龙纹雷仙珀的雷昼,雷夜同样不再迟疑,飞身跃入了仙珀之中。
若是雷昼已经跟仙珀融合成功,以雷夜的性格,很可能会将仙珀打碎。再强行吸收仙人残躯跟雷昼分念、独自飞升。
但此时的雷帝,仅仅是身躯勉强融入了龙纹雷仙珀。
他距离那真正的仙胎雷体,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仅如此,随着雷昼深入仙珀,他的动作开始越来越迟缓,仿佛仙珀正在排斥这投机取巧的阴险小人。
“怎么,雷夜。被我这本体占了先走一步,就连追上去来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我们的差别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不过就是差了这十余道凡间阵法罢了。”
雷帝回过头,咧开嘴对着雷夜分身冷嘲热讽:
“嘿嘿,年轻的我……你莫不是要恼羞成怒,想要找机会击碎这仙珀?”
“那就尽管来吧——大大方方的承认你的『无谋』与『失败』呀!”
雷夜虽然面色阴沉似水,却是转瞬之间就踏入了仙珀之内!
“放你的屁!你我的差别,乃是云泥之别——本仙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与雷昼分身那融入泥潭般的缓步前进不同。一步踏出,雷夜分身毫无阻碍地融入了这巨大的龙纹仙珀之中!
他如履平地,宛如闲庭信步,几个呼吸间就走完了雷帝赶超出的小半路程。
“哈哈。来的好!不愧是儿时的我,怎会有如此天真之人了?”
雷帝仰天大笑,周身运起雷电之力,速度瞬间加速了三倍有余。
他大笑不止,一路向着龙纹雷仙珀的深处狂奔而去。
雷昼之所以出言挑衅,就是怕那莽夫分身玉石俱焚,毁了此宝。如今,两道分身全部踏入仙珀,阵法已成。
他还有什么顾忌?
“这并非天真,而是『纯粹』。”
雷夜看着雷帝狂奔的脚步,竟仿佛认命了一般原地停下不动。
“若是没有一颗『纯粹』之心,如何能乘风破浪、踏上登云之路?”
雷夜看着雷帝狂奔的背影,轻声笑道:
“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了。”
此话一出,疾奔的雷帝竟也停住了脚步。
“纯粹……好一个纯粹!若不是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将你我的『生命』保留至最后,你岂会获得如此完美的登仙之机遇?”
雷帝声音颤抖。
“若不是我创大夏,立四族,累劫气,纵福祸……你我岂会有今日之修为?”
一直以来,外人只能看到雷帝脸上的愤怒,却不知他因何而愤怒。而这份愤怒的真正源头……是『恐惧』。
对于失败的恐惧、对于消亡的恐惧、对于寿尽的恐惧。
他恐惧仰望脏腑祠的天穹之力。
他恐惧赵光武发起的凡人叛逆。
他恐惧温道缘的滔天魔威。
他恐惧背叛、恐惧起义、恐惧子嗣、恐惧兄弟……
——到头来,他竟然开始『恐惧』自己!
甚至……『恐惧』踏上登云路!
“当日,甘仁法王让『雷帝』直视天穹。若是直面那等存在而不拜,便会失去生命。跪了,则会失去自我……失去一颗霸者之心。”
“本体自知不敌,才诞生了你我。”雷夜一步步向着雷昼走来,眼中雷光闪烁。
“对上没有今日之修为的赵光武,你爆发真正的实力至少有七成胜算留下他。你却因为三成死亡的可能退缩了,亲手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而面对那刚诞生不久的天魔,你一退再退。以藏祸纳福为由,向温道缘这凡人躬身。可真正的强者……真正的『王』岂容低头!?”
雷夜看着颤抖的雷帝,在他的七步之外停了下来。
这是雷昼刚刚利用雷阵拖延时间,抢先跑出的距离。
“我知道,本体当初分化你我,就对你有所不公。”
“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后进入仙躯的灵魂可能会魂飞魄散……人之道或许可以容情,但『天道』却绝不会为『私情』动摇!”
雷夜运起雷法,远远的将雷帝扶起。
“就当是弥补本体当日对你我的亏欠,也算是补偿你这些年的苦劳。跑吧!”
“我可以让你三息。”
“三息之内,我不会做任何动作。三息之后……便决生死!”
此言一出,雷昼有些惊疑不定的回头。
他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一位纯粹的求道者,但他何时变的如此大方了?
“雷帝”从不会『爱人』,更不会『爱己』——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牺牲他人的生命,成就自己的生存!
只要是他登仙之路的阻碍……哪怕是自己,他也会一并斩去!
“多谢,理想主义的我。”
雷帝右手一挥,一道紫、金、蓝、黑、白五色电网向着雷夜罩去。
雷昼竟然运起雷法,再度对雷夜发起偷袭!……对这利用力量搀扶他起身、给他机会成为主念的分念偷袭!
“就请你抱着这份纯粹,为我赴死吧——!!!”
看着向仙驱飞奔的雷昼,雷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过去的我。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我怎么会对任何生灵抱有仁慈之心呢?”
“让你先走一步,恰恰是为了证我的『道』。”
他任由五色雷光组成的电网罩在身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不趁现再多下两道杀手,仅仅以困敌之法对付我……是担心我恼羞成怒、不再顾及与你的赌约吗?——那你就大错特错啦!!!”
三息已至!
“老东西,这就是你我的差距!”
雷夜随手一撕,五色雷光竟然被他顷刻炼化!
“任你诡计多端、手段频出……任你先行一步、我自后发而先至!”
五色神雷融入雷夜体内,在他的背后形成了一道道龙纹图案。
“给我死的心服口服,败在我『纯粹』的力量之下吧!”
看着背后的身影越来越近,直至反超自己,甚至一步步远去……雷帝的心中百感交集,一直保持中年人形象的他,仿佛转瞬苍老了二十岁。
不!
此刻的他,已经不该再被称为『雷帝』。
在真正的『雷帝』身后的,只不过是一具即将被吞并的“雷昼”残躯罢了。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飞星还没有降临,雷家作为将全部赌注押在末法时代的修真家族,始终是都市的传奇。而他也一直对飞升成仙无比向往。
究竟是什么,磨灭了这份向往呢?
是安逸。
骄奢淫逸的生活会冲淡理想。
沉溺于眼前安逸之人,很难跨越未知的困难,去主动寻找那份虚无缥缈的成功。
若是一味追求享受,如何成就一番大工业?
是恐惧。
对失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这些杂念时时刻刻缠绕着他。
恐惧让雷帝苦苦不得解脱,每次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都觉得还准备得不够。
生命并非为某个人而搭建的舞台,任由他准备万全才开始演出。
踏上登云路,需要的是不飞便死的勇气。
想要长生久视,岂能失了那份『纯粹』?
还好。他没有彻底蹉跎于岁月。
紫光一闪,雷夜的身影率先融入了仙珀中的仙人躯体内。
『还好,“我”将真正重要的部分始终保存在最隐秘的角落,最静谧的深夜。』
雷昼在仙躯前驻足了片刻。
他的表情从挣扎,到平静……最后变成了决然与洒脱。
他纵身一跃,与自己的分身融为一体!
雷昼,雷夜。
究竟是白日里精于算计,为了生存俯首苍天、招安光武、避祸青天的老人是真正的“雷帝”……还是那黑夜里苦熬雷劫数十年,力量无匹、心性纯粹的霸者少年是雷帝?
『二者皆不是我。』
『二者又皆是我。』
紫色的仙珀之中,一个青年骤然睁开了双眼!
密集的龟裂自仙珀之上显现。
“我,雷帝。末法时代的雷家第一天才……万雷的主宰、大夏的主人!”
“今日——便要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