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小童喊了一句:“大将军的车马进城了,大家快去看啊!”
此声好像惊动了整个京城,从各个商铺小巷里鱼贯而出的人。
一时间万人空巷,大家都朝着皇城前的元阳街方向奔走而去。
荼春衣本想掉头回去,但鬼使神差的,他也径直朝着元阳街的方向走了去。
一开始荼春衣还能自主行走。
到最后就全是被挤着往前去的,他像个肉饼被挤在人群之中。
前胸后背贴着的都是人,大家摩肩擦踵缓慢地往前移动。
深冬时节原本空气寒凉,但这一挤,给荼春衣挤出了满头汗。
原本他煞白的脸,此刻多了一丝血色,竟是更加的好看诱人了。
偶尔身旁会有不小心被挤到与他贴紧的姑娘,两人都会情不自禁红着脸回避。
荼春衣骨虽相不敢称万里挑一,但在南周国里也能算屈指可数。
他那双丰满红润的唇,挺直的鼻梁山根再搭配含情脉脉的眼,五官立体俊美到像是北轩国来的混血儿。
浓眉大眼头发乌黑的他,曾经也被女子追求过。
但现在,没有人再愿意以爱的名义接近他。
跟着人群漫无目的缓慢游荡,正无聊着,人群里突然就有人高喊:“来了!大将军来了!!快看啦!”
顺着往南城门看去,果然,高高的南周国军旗迎风飘荡,缓慢而稳定地从城门方向走了过来。
一石激起千成浪,人群先前的疲倦被瞬间点燃。
可这一骚动让荼春衣大呼不妙,他快被挤得发病了!
荼春衣身量修七尺有余,此刻前胸后背都被人紧紧挤着,每呼吸一口都感觉胸腔在受到剧烈的挤压。
越来越呼吸不到更多空气的他,立马发觉到情况的危急。
可大将军已经走到他们这片了,他这时候要抽身离去简直绝无可能!
大肆的拥挤再加上没吃药也没带药丸出门他,离开感觉到一股濒死的绝望。
荼春衣大喊着不要挤了,可剧烈的情绪波动更是催发了他哮病的来袭。
一口气没上得来,他就感受到了来自身体里的窒息。
无力地靠向前面一个人的背,周围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他往空地推去。
谁知这一推就推到了官道上,因为荼春衣的早就被人挤得十分靠前了。
喘起来的荼春衣吓人得很,好像要死了似的掐自己脖子。
他大脑发昏,脸色铁青,此刻没了人体的依靠他只能倒在官道上喘起来。
模糊间,荼春衣听见耳边的嘈杂声小了,恍惚间似有一片巨大的阴影遮到了自己眼前。
接着一颗温暖的药丸,被一只带着北方香料味道手塞进了自己嘴里。
他想也没想咽了下去,此刻哪怕是毒,荼春衣都认了。
然而那药丸却意外地止住了他的哮病,渐渐恢复平静的他终于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荼春衣抬头,正巧就撞见一张凌冽英气的脸。
那脸上五官大气有型,剑眉星目,一双好看的卧凤眼此刻正锐利地盯着自己。
唇紧紧抿在一起,像是在凝神打量着什么的表情。
周围人都噤声不语,再看那人的穿戴。
银黑的铠甲;神兽头护肩;腰别宝剑,垂系着皇室玉佩。
浑身都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荼春衣当即跪伏在地,颤声道:“草民,恭迎将军凯旋!”
司空昶从见到荼春衣的那一刻起,就在打量这个混着异国长相的男子。
此前两国战事吃紧,如今刚大败北轩,他恐此人是北轩的探子。
但细细想来,若是派这么美个探子来敌国,那北轩就真是活该被攻破城门。
随即他开口问:“叫什么名字?”
荼春衣听得他这审犯人似的问话,顿时心头一凉。
遂身子伏得更低,几乎脸贴地的答:“草民,荼春衣。”
司空昶才刚回京,不知京中事情。
他只是听此人的名字不真切,于是命令道:“抬起头来说话。叫什么?”
荼春衣一下慌了,他怕大将军是要治自己惊动回朝队伍之罪。
战战兢兢直起上半身,他满脸惶恐地说:“草、草民,叫、叫荼春衣。”
他紧张地掐着自己的手,极力压制下自己的颤抖。
此前他不怕这些当官的,是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如今他知道了,所以怕了,也再没了反骨。
司空昶将他对自己的恐惧尽收眼底,嗤笑一声,站了起来,对他说:“回去吧。”
荼春衣也没管他为何轻易就放过了自己,道了谢就立马连滚带爬回了人群。
司空昶见他这兔子似的逃走,更加确信一件事:如果他是探子,那也太没骨气和魄力了,两句话就能吓成这样。
但倘若他是装的,自己以后定让他不得好死。
上马前,司空昶还是留了个心眼,对身边副将低声吩咐了一句:“查查这个荼春衣。”
荼春衣将脸藏在人群里,他的心因为恐惧而剧烈地跳动。
铁蹄离去,他这才转回了头。
司空昶高大威武的背影缓缓远去,他所到之处遍是百姓的注目礼。
刚刚荼春衣还以为自己是会死在那铁蹄之下,但万万没想到对方只是问了名字就放了自己。
甚至还给他喂治哮病的药。
如此奇怪的举动,让荼春衣不禁回忆起曾经听到的传闻:传言说,这位将军在军营里惩罚逃兵和犯错的兵,都是直接用马活活拖死的。
今天自己明明冒犯了,怎么会对他会这么轻飘飘?
难道会秋后算账?!
荼春衣压制不下脑子里的乱猜,更压不下心里的悸动。
不等人散,他就奋力挤出去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也发现了怪异的地方,人们都在悄悄打量和议论他,而且也都在绕着走。
好似有意躲避似的。
荼春衣的心悸更甚,原先红彤彤的脸渐渐煞白了起来。
他小跑回无忧坊,也不管春燕儿在后面叫他,径直就回了自己二楼的屋子。
当晚他心里有事,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悄悄点了灯去找春燕儿聊天。
春燕儿之前是同别的姐妹同住一屋的,现在都有了单独的屋子,倒是更方便找她聊天了。
荼春衣刚进了春燕儿的屋子,就吹熄了灯。
他悄悄摸到春燕儿的床边,轻轻摇她。
惊醒的人吓一跳,见是荼春衣,赶忙把他拉进了被窝一起躺着。
“你胆子真大,晚上来找我,被宋妈发现了,可少不了你一顿打。”
春燕儿压着嗓子说话,即便是这样,她的嗓音依旧好听。
荼春衣听得心里暖,抱着她的胳膊道:“没事,宋妈睡了。燕儿姐姐,我怕是活不长了。”
此话一出,春燕儿立马悄悄呸起来:“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呢?咋了这是,心头有事不舒服吗?姐姐陪你聊聊吧。”
荼春衣此前都是张口就哭,今日却反常地拉着春燕儿说了很久,精神很好,没有之前那要死不活的样子。
春燕儿知道了他在担忧什么,但却只能搂着他安慰:“别怕,如果那大将军来了,要找你,我就去把他勾搭走。绝不让他碰你。”
“姐姐,他们军营里的人,各个如狼似虎脾气暴躁,万一没服侍到位,岂不就一命呜呼。姐姐,我春衣没什么挂念的,就挂念你。我衣柜右边有个暗格,里面存了不少银子,我死了你就拿去,那些银子你拿去打发宋妈,叫她别打你。另外你选个好一点的官家跟着,总比被人呼来唤去的强。”
官妓是公物,这是明文规定。
她们的出路,只有两条。
要么跟个位高权重的好人,被他纳回家;不然若那人只是小官,离任后,官妓依旧是要“归还”公家的。
否则,就只能等到六十岁时,看能不能遇到皇帝赦免。
荼春衣只能尽量为自己的姐妹寻个稍微舒适的未来,也就不枉他们相识一场。
春燕儿听了直哭,哭得喘不上气。
这下倒成了荼春衣安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