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东离人和后宫妃嫔陆续出宫后,整个大成皇宫仿佛空了一大半。
宫墙高耸,却静谧到可以听清头顶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
百无聊赖之际,魏福音再次拿出了从前那些没写完的字帖,刚临了几笔,外头崔公公来请。
“奴才参见长公主,圣上请公主到跑马场一见。”
魏福音的笔悬停在半空,“可说是为了什么?”
“公主去了便知。”
崔公公眉眼含笑,似乎在替主子酝酿着惊喜。
等到魏福音到了跑马场,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从前魏辞送给她的那匹“戾天”,此时正在马棚里吃粮,几个马倌正在用长毛刷打理戾天的毛发,地上是刚修完的马蹄碎屑。
魏辞站在马棚前,朝她伸手。
她走过去行礼,魏辞将她拉起来。
“不是说了,阿音见朕,不必多礼。”
魏福音微微低着头,“那是私底下,这会儿有人瞧着,不能坏了规矩。”
魏辞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强势地将她带到自己胸前。
转瞬,两人距离变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眼睫。
换上龙袍的男人,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眼眸,越来越深邃,让人看不懂,摸不透。
她承认,魏辞是个和合格的掌权者,一国之君的位子没有带给他任何压力,反而处处能看见他的游刃有余,举重若轻。
他揽上她的肩头,带着她走进马棚。
“你的马,给你接回来了。”
他还记着当日的情形和承诺,当真将戾天从卫国公府讨回来了。
她能说什么?
即便今后不骑射了,但这毕竟是他的心意。
“谢谢,我很想它,圣上费心了。”
她走上前,摸了摸马头,替它理了理鬃毛。
戾天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热气,她下意识躲开。
魏辞望着她笑,“跑两圈试试?”
魏福音想说“不了”,却突然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过来。
“启禀圣上,夏家二公子闯进了马场,说是有要事求见圣上和长公主……”
魏福音好久没听到自己这个二哥的动静,也很意外。
魏辞看她反应并不排斥,便让人带进来。
夏炀一进来,直接“扑通”一声跪地,给魏福音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膝行着上前。
“长公主,求你大发慈悲,将戾天还给在下,这是家妹生前最心爱的马,她爱马胜过爱自己,虽然斯人已逝,但这是她留给夏家唯一的念想……”
魏福音听到他说“家妹”二字时,有些恍惚。
可笑是真的可笑。
她从小和夏炀不算亲近,两个人都谈不上有多在意对方的死活。
自她和夏书音换了身份,也不过才一载多,他却已经当真将那女人当成了家人。
夏书音在地底下,到底是该觉得欣慰呢,还是无所谓呢?
毕竟,夏炀也许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爱她之人了……
魏辞全程冷眼看着,似乎随时预备着发令,让人将他拖下去杖责。
夏炀的眼眶布满了红血丝,额头上还沾着马棚里的泥土,佝偻着脊背跪在地上,脸上带着哀戚恳切,和视死如归。
“请长公主大发慈悲,成全在下对已逝之人的哀悼之心!”
“在下定不忘长公主的大恩大德!”
“若有来世,在下愿为长公主做牛做马,弥补此生未尽之责!”
魏辞眸中闪过不耐之色,崔公公捕捉到,立刻上前。
“来人!将他拖下去……”
“等等。”魏福音摆手,转向夏炀,“这马你牵回去吧,记得好好待他。”
夏炀不可置信了一秒,立刻再次伏地磕头,嘴里连声道谢。
等到夏炀牵着马离开皇家马场,魏福音终于小心翼翼地转头,偷看魏辞的表情。
“你……生气了?”她软着语调,尽量扮作俏皮模样。
魏辞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眉毛也不抬地冷笑,“反正我的心意,你从来就没在乎过。”
魏福音两颊一热,凑前讨好,“哪儿能啊?我只是觉得,她死都死了,还争什么斗什么,不如成人之美,就当替咱们俩积一份阴德。”
“你看那戾天,放在卫国公府养的多好啊,毛色油光水滑,性子也活泼了不少,还知道逗我,冲我喷气呢!”
魏辞被她惹笑了,唇角牵起一抹宠溺的弧度,将她顺手揽进胸口。
“算了,等日后,朕再替你寻更好的。”
魏福音卖乖点头,靠在他胸膛。
“随缘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况且我以后也不常骑射了。”
魏辞没再应声,只是将她揽得更紧。
宫门口。
天色渐暗。
冬日的太阳落山极早,才一晃,天边只剩最后一抹残阳。
夏炀牵着戾天,行至最后一道正阳门,却被两个守门侍卫拦住了去路。
他还未及言语,只见其中一个侍卫手起刀落,斩下马头。
夏炀惊恐地转身,只见戾天在自己眼前轰然倒地,血水甚至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你们……你们竟敢……这是圣上允我带出宫的马!你们疯了吗!?”
他拼了命地朝二人扑过去,被二人轻松制服,打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周身传来钝痛,尖锐的耳鸣声几乎要盖过两个侍卫的说话声。
可到底还是听清了几句话。
“这是圣上送给长公主的马,谁允许你带出宫的?”
“公主不要,即便杀了,也轮不到旁人!”
“末将奉旨办事,夏二公子可别怪咱们……”
夏炀痛得闭上了眼。
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天际。
清冷的月光,在这高耸的宫墙里,铺洒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