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离武髦杰所住的小屋不过十多丈远,这些人说话、动手早就惊动了他,他隐身在屋顶已经观看多时,王震北受伤之时他一动也没动,不是因为自己功夫不行,而是听了王震北跟玉姑的话后,心里对王震北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他早就开始怀疑王震北救他的动机,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王震北与父亲的友情,玉姑的话里透露出这样一条信息:父亲的死跟王震北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王震北对他就不是恩人,而是一匹待机而动的狼。他有什么值得王震北重视的吗?一定就是那本书册,那本据说包含着巨大宝藏和奥妙武功的书册!
当小竹子因为与九伯拼酒被呛,昏迷过去的时候,场面一度有些混乱,武髦杰决定利用这个机会,他悄悄滑下屋顶,准备从后门溜掉。但他的动作被玉姑发现了。对玉姑来说,无论是王震北还是小竹子,她都不放在心上,她要找的是武髦杰,只有他才是她唯一的目标。
武髦杰偷偷回到小屋,把银两和衣服打成一个小包背在背上,书册早已放在怀里,他提起倚在门背后的长剑,向外张望,四下无人, 小屋后边就是那扇窄窄的门,出去之后是条背街的小路,顺着小路再向前走就村边的大路,沿着大路走出不过二三里就是树林了,进入了林子,就算他们有上百人,也别想再寻得到他。
小门的旁边立着一个人,身材不高,身形瘦弱,只一个隆起成丘的背若人注意。髦杰出了一身汗,他干巴巴地说道:“婆婆,你好。”
“髦杰,是我救了你,是我把你带到汴梁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可你却偷偷地跑了,为什么?我若想害你,你活得到今天吗?”
“髦杰永远也不敢忘记婆婆的大恩,但是我有大仇在身,不能拖累婆婆,等我有朝一日报了血海深仇,定当回来孝敬婆婆,给您养老送终。”
“嘿!我才过四十岁,你就盼我死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需你的评判,我们武家遭人陷害,几乎死绝,全都是拜你们所赐,武髦杰但有一口气在,绝不敢忘你的恩德!”
玉姑听他说得咬牙切齿,恨意满满,也不禁身上一寒。“当初你连半条命都没有的时候,是谁整天伺候你来着,我甚至为你接屎接尿,每天都要给你换干净的内衣,给你换满是臭气的被褥,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全天下心地最善良的婆婆,可是现在我却知道了你是全天下最有心计的阴狠之人,你想从我这里获得我武家的秘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玉姑心里不住盘算,如果现在就杀了他,将手册夺过来那是轻而易举,但是那本书中的秘密研究起来,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却无十分把握,其实就连这小子只怕也没明白多少,东西是他武家传下来的,自然只有他知道其中的关节,她可不知道这本书是武马抢劫而来。
正在此时,武髦杰突然转身,展开轻功向前院跑去。他知道自己功夫跟玉姑相差太远,跟她单打独斗必败无疑,如果能够跑到前院里,那个叫小竹子的人说不定能够帮自己一把。
玉姑见他不向外跑,心里奇怪,以为他害怕得紧,慌乱中失了方向,口中大呼:“武髦杰,你要逃吗?”她是想给前院的金小乙通个口信。
金小乙听到武髦杰的名字,不由一怔,玉姑以为武髦杰的秘密只有她跟李继勋知道,其实金小乙暗中早已访问明白,武髦杰的身上系着两个大秘密,任何一个解开都会对人生产生巨大的影响。
武髦杰刚转过前院,一人闪身挡在他眼前,脸上带着几分诡秘的笑意,“武公子,别来无恙啊!”
武髦杰也不答话,长剑直挥砍向金小乙头顶,金小乙不敢硬接,向旁让开,右腿飞起踢向武髦杰的小腹,武髦杰长剑横掠,又划向他前胸,金小乙不再退让,伸手硬夺他的长剑。他的功夫比武髦杰高出甚多,但武髦杰现在情急拼命,不顾自己安危,只顾提剑砍向金小乙的身上,一时间金小乙倒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玉姑已经赶到,见两人动起手来,说道:“主人有令,不可伤他性命。”
金小乙知道她十有八九是假传李继勋的口令,但不用她说,金小乙也知道武髦杰现在还死不得,他要寻个机会将这个人弄到自己的手里,那时秘密中包含的利益也就归他所有了。
几个人都被吸引过来,小竹子知道武髦杰是武马的儿子,却不知道为何玉姑跟金小乙要捉拿他。见金小乙卖弄精神,以空手接他的长剑,兀自攻多守少,武髦杰只是挥剑乱砍乱刺,全没章法,看了半晌,见武髦杰只是发疯般地使剑,空耗气力,过不了一刻便会被金小乙击倒,便笑道:“这样用剑倒是天下少见,人家只站在你向前三尺远,你空费了多少力气!”
武髦杰听了一惊,暗想不错,这样下去一会儿力气就用尽了。连忙收了长剑平端在胸前,双眼紧盯着金小乙的动作。金小乙见小竹子点破了,身形忽变,绕着武髦杰不住游走,双掌或屈或伸,动作令人眼花缭乱,正是平生拿手的功夫庐山轻云十三式。他这手功夫得自师传,乃是师门前辈高人登上庐山时看见庐山云雾千变万化,有感而发,首创之后,经几代门人不断针砭完善而成。这套掌法讲求变化,又讲求虚中套实、实在有虚,虚却占了七成,全靠变化繁复的动作幻人眼睛,让人目不暇接,从而露出破绽。
金小乙轻易不肯用出这套功夫,免得被人看出套路失去威力,今天有九伯和小竹子在场,这两人功夫均都在自己之上,他要卖弄出来,免得被两人小瞧了。
武髦杰被他这套掌法带得团团乱转,长剑不住试探,哪知对方不等他长剑递到,进攻的角度又变了,刚觉察出他这招乃是虚招,想要以静制动,哪知金小乙的掌力已经及身,只好仍是采用两败俱伤的打法,迫使他不得不收招退步,这样下来更显狼狈,疲于应付。
突然之间小竹喝道:“闲庭信步!”这一招正是刚才他以软鞭所练的中平剑法中的一招,中平剑法乃是习武之人入门时的初级剑法,各家各派的子弟都是熟而能详的,他这一声大喝,震人耳鼓,武髦杰不由得长剑下撩,恰好此时金小乙左腿踢到,如同将小腿送到他的剑刃上来,金小乙急忙收腿,半空中右腿飞出虚踢了一脚,才让身体平衡下来。
金小乙哼了一声,再次扑上,没过几招,小竹子突然又喝道:“轻风拂面!”这也是中平剑法中的一式,武髦杰正自慌乱,听到了连忙立剑当胸,剑身左右连摆,便同摇扇一般,此时金小乙双掌齐至,连忙撤掌,身子后仰,这才躲过了断手之厄。
小竹子喊了两次,救了武髦杰两次性命,他心里感激,底气也足了起来,他收敛心神,想起父亲所教的武功心法,不再慌乱。双眼盯紧金小乙的动作,剑尖只在方寸之间,却不及远,这样一来便可自保。
但他功夫跟金小乙比起来实在相差太远,小竹子又出口支了他两招,但终究不能如金小乙那样迅速,加上金小乙有了防备,往往出招之时又多了许多虚实变化,连小竹子也来不及一一喝出,眼见武髦杰汗透重衣,即将伤在金小乙手下,便想要抢步上前接他下来,他刚一迈步,一道鞭影横飞过来,正是玉姑出手拦阻。
小竹子道:“婆婆,这位武公子家门已经遭遇不幸,给他们留个后吧。”
“全天下遭遇灭门之灾的数也数不过来,你能都救了么?”玉姑口中答话,手中软鞭却不停下来,小竹子只凭借轻功闪避,劝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只教我看在眼里,说不得了。”
玉姑功夫还在冷铁心之上,比小竹子只差了一筹而已,小竹子想要赢她,非在四五十招不可,他被玉姑缠住,那边武髦杰却再也支撑不住,九伯受李继勋之托,原本就是为王震北和武髦杰两人而来,此时不能出手,沐南天眼见危急,明知不敌,抢上前去,忽然后腰一痛,被九伯点了穴道,“你乖乖地躺着吧,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忽听武髦杰一声痛苦呻吟,右肩已被金小乙打了一掌,长剑脱手飞出,小竹子想抢过去救他,却被玉姑长鞭所阻,他心里大急,双手一措,使出浮云掌法,想要荡开长鞭,哪知软鞭最不受力,往复盘旋,像一条灵活的长蛇将他裹在当中,一时却也脱离不开。
忽然一声断喝:“住手!”众人听见这声吃喝甚是威严,徇声望去,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王震北,“髦杰,你过来!”
武髦杰骂道:“呸!老匹夫,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你说得不错,的确是我!不过我要……咳咳!我要死啦,临死之前有两句话要对你说,你随我进来,这些话我不想让他们听到。”
武髦杰疑惑起来,望着这个对待自己如同父亲一般的人,他受了重伤,人似乎一下子老了二三十岁,苍白的胡须之上满是鲜血,他双手勉强扶住门框,全身颤抖不已。
小竹子道:“武公子,你还是过去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武髦杰迈步过去,玉姑道:“你想听他临死前说些什么那也随你,只把那本书留下来,免得你们趁我们不在毁了它。”
王震北点点头,又咳了两声,“给他们吧,反正咱们都要死在这儿啦,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武髦杰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扯出一本包裹严实的物事扔给了金小乙,自己却跟随王震北进了屋子。
玉姑道:“小乙,把东西给我保管。”金小乙笑嘻嘻地将那个包递给她。玉姑又道:“你到后边看着点儿,别让这小子从后边跑了。”金小乙听他像个主人似的指使自己,心里老大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绕到房子的后边去守着,心里不住打算,能否进了屋里偷听他们谈的什么,没准跟书里的秘密有关。
两人进了屋里盏茶时分,一丝动静也没有,想是他们交谈声音甚低。玉姑忍耐不住,喝道:“喂,有什么好说的,快快出来吧,天也亮了!”
“就快说完了。”王震北在屋内答道,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再过了一刻,屋内仍是没有动静,玉姑道:“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说罢向门前走过去,手里长鞭蜿蜒在她身后,像一条跟随她的长蛇。
门半开着,屋内黑洞洞地,她侧耳听了半晌,屋内一点声音也没有,“你们两个,捣什么鬼,快些出来!”屋内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她艺高胆大,毫不惧怕,昂然迈步进房,忽然眼前银光闪动,她暗叫不好,身子身后急纵而出,暗器破空,擦着她的鬓边飞过。
“王震北,你敢暗中伤人,快快滚出来,不然一把火烧了这座房子。”
屋中寂然无声,玉姑想要进去,却担心屋内再发暗器,正犹豫间,屋内突然蹿出一股浓烟出来,几个人都隐约觉察不对,想要抢进去看,哪知这火势来得好快,不过片刻火焰便顺着窗子和门口吐了出来,越烧越大,夹杂着噼啪之声。
玉姑大惊,他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要死在这里,那本书中的秘密如何得知,她想进屋救了武髦杰出来,可是火势如此迅猛,又如何进得去。正在此时,金小乙也从后边奔了过来,喊道:“火势太烈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过片刻,火焰已经爬上屋顶,屋顶全是松木,见火就着,浓烟中夹杂着红黄色的火苗直扑上空中,高达丈许,众人受不得这灼热,都退出了院外,小竹子抢过去抱起沐南天,九伯携了端木都跑出院外,忽听得村中锣响,原来是村民见这里失火,他们大多都受过王大夫的恩惠,便都带了家伙前来相救。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料想是王震北在房内堆放了相当数量的柴火之类的引火之物,是以火一旦起来便无法控制,火借助见势更加烧得烈焰腾空,不到半个时辰,轰然一声大响,房顶塌了下来,巨大的黑色烟雾包裹了已经烧得所剩无几的房子。
玉姑突然暴怒起来,她挥动长鞭抽打前来救火的村民,村民见这女人疯了一般,发一声喊,都散了开去,却不走远,不住指指点点。金小乙见她突然发疯,却不上前阻拦,只站在旁边暗笑,心里想着怎么能将那本书偷来最好,如今王震北跟武髦杰死在这场大火之中,那本书成了寻找巨大宝藏的唯一线索。
小竹子心里一阵悲凉,没想到王震北竟然悍勇若此,无愧曾是匪寇出身,不知怎的,突然升起些敬佩之情,他摸了摸怀里的一个小包裹,那里面包着武马临死之前托他代给儿子的手帕,他今天第一次见武髦杰,当着玉姑金小乙的面无法交还给他,现在想再还他也已经没了机会。
大火烧得厉害,村里的里正定会向官府报案,几个人心里都知道此节,最好趁现在官府的人没到尽快离开。
小竹子早就解开了沐南天的穴道,沐南天向九伯怒目而视,九伯却似没有看见,只不住用那小盏喝酒,刚才众人飞奔出来时,他可还没忘了自己的酒具,甚至连那坛杏花村也带了出来。他刚才跟小竹子拼酒至少喝了七八斤酒,虽然以内力逼出去大半,毕竟还剩了许多在肚子里,可是现在竟然又喝了起来,果然酒瘾甚大。
金小乙本来想将小竹子也带回去的,没想到事情最终成了这样,他即便有这个心思,也知道没有这个本事,就是与玉姑边手也未必能斗得过小竹子,至于求九伯帮忙,那更是想也不用想。他心中盘算,回去如何到李继勋那里好好告上这个遭老头子一状,他非但没有帮忙捉拿住王震北与武髦杰两人,并且还有意容让小竹子,让这小子从容离开。
小竹子向九伯道别,九伯向端木森森道:“你大哥怎么这样放心,把你交到这么个小不点儿手里,我看他有些稀奇古怪,你可小心别着了他的道儿。”
端木脸上一红,“九伯,您老放心,下次你到我家去,我一定好好给你做了两个拿手菜,陪您喝两杯。”
“好好,你可得说话算数,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估计明年能够去见你大哥一面,代我向他问好,嘱咐他把好酒给我备得足些。”
他自提了那坛酒向西而行,走出两三丈远,忽然回过头来向小竹子招了招手,小竹子知他有话要说,连忙过去。
“刚才我答应过你,姓王的虽然没有带走,却也没保住性命,虽然只能算个平手,但我这心里倒有些不安。”
“九伯,此事跟您老人家无干,但李继勋这人我有一些了解,还是少打些交道为妙。”
“你是在教训我吗?”
“晚辈不敢,我见您老人家虽然表面上似乎有些玩世不恭,其实心思清明着呢,不过白说一句。”
“这个册子里的东西挺有趣的,你没事的时候不妨看看。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别忘了还给我,另外不许誊抄!”说完,九伯自腰间一个包袱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递给小竹子,小竹子见这本册子封皮黑漆漆地,似乎颇有年代感,却不必问,只笑嘻嘻地接了过来,“多谢前辈,下次见面定当奉还。”
“你要照顾好端木森森,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脾气古怪,你瞧在我的面子上,多容让他一些,唉!造化弄人,他天生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晚辈定当竭力照顾他,请您老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