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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子左踝的麻痹之感越来越重,已经蔓延至膝盖处。正游移间突然听到一人呵呵大笑,鲛号的船舱里又走出来一位老者,此人满面红光,笑咪咪地,手里拄着一根长约七八尺的龙头拐杖,一身红色锦缎长袍被他肥胖的身躯撑得圆滚滚地。

“前日听老九说你功夫不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老人家几年没跟人动过手啦,痒得很。”老者拐杖在甲板上一撑,身子拔起两丈余高,船尾向下一沉,肥胖的身子落在大船之上,小竹子见他身材臃肿,灵便实不输于刚才那个长臂老者。离得近了,见他仍然是笑咪咪地,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只是须发皆白,双目中精光甚足,比之先前的老者看上去慈祥许多,精神也健旺。

老者上下打量小竹半晌,点点头,笑道:“果然是人中龙凤,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怎么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如此深厚的内功,倒让我好生奇怪。”

“您老人家大名鼎鼎,这些年安享晚年,何以又出来给姓李的效力?当真好生奇怪!”

红脸老者听了并不生气,却收了笑容,“你这小子胡说八道,咱们哥四个当年欠了姓李的一个好大人情,人家来要人情啦,不还怎么好意思,那不是让江湖上人耻笑吗?”

“这么说,刚才那个老伯,还有前两日的九伯,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话说得这么难听,什么一伙儿的。我们老哥四个十多岁时便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近,在江湖之上大大有名,你没听说过么?”

小竹子脑海中一阵搜罗,没有什么想头处,却听见身后船舱里端木说道:“酒色财气,四大老不死,很有名气吗?竹子哥不知道你们的名头,那也没什么可惭愧的!”

老者听见她说话,咦了一声,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哈!果然是你这个小丫头,你怎么跟他们在一块儿,你大哥知道么?”

“钱伯,竹子哥和这位沐大哥是我大哥的朋友,你别来难为他们好不好?”

老者转身看着小竹子,“森森这小丫头是被你们骗出来的吧,你跟端木宏广是什么关系?”

“钱伯,你不要冤枉竹子哥,是我大哥求他带我出来看大海的。”

红脸老者满脸疑惑,一时不知道如何办。他与端木宏广私交甚好,如果眼前的年轻人果真也是宏广的朋友,那怎么办?

小竹子听见端木说出“酒色财气”,心里一动,师傅偶然提到过这四个人,据说他们四个人都颇有魏晋名士之风,并不经常在江湖之上走动,只因四个人各有所爱,而且甚是痴迷,是以才走在一起。

“九伯?酒伯!”小竹子这才明白过来,那个所谓的九伯其实是“四名士”里的老大“酒伯”刘久伶。小竹子想起那日两个人以斗酒作赌的事情,脸上不禁莞尔。

眼前老者一身红色锦绣袍子,手上腰间都戴着金银珠玉各样饰物,保养得当。尤其那根龙头拐杖,金光闪耀,全身镀得金漆。龙头上的双眼晶光四射,似乎便是两粒宝石所嵌,单就这一根拐杖来讲,价值不菲。由此看来,必是四名士中的富贵伯钱康。刚才那位老者满脸青气,神态极是倨傲,小竹子略想一想就知道必是高傲伯向戎了。

“怎么风流伯戚老爷子没来呢?”

钱康一脸不屑的样子,“他?不定又到哪里快活去啦!”

金小乙突然在远处喊道:“钱伯——如何还不动手?这海上的风越来越大啦,一会儿只怕有危险。”

钱康听了脸上收了笑容,哼了一声,小竹子听金小乙的话,抬头看天,脸上变色,原来不知何时北边早就涌上来乌云来,将半边天空遮得黑压压地,看上去甚是可怖。风比刚才又大了许多,船老大领着儿子正在把帆降下来,海上行船少不得帆,但风这般猛烈,帆必须要降下来,不然轻则帆被风撕得粉碎,重则船身也会倾覆。

“年轻人,这可有些为难啦,我欠人家好大的一个人情,只好替人家办事,此事办完人情即了,从此以后我老人家便可回归家园,尽享天伦之乐啦!”

“钱伯,你打得过我竹子哥么,你们那个什么酒伯,还有刚才的什么高傲伯,全都是他手下败将,我看你也不用试了,回去就告诉那个什么李继勋,就说你打不过人家,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也就算交了差,九伯就比你聪明许多,那天斗酒输了,乐呵呵地溜了,保留了脸面,我看你不必像高傲伯那样,闹得灰头土脸。”

端木森森的一番揶揄之言听上去甚为刺耳,倒也说得在理。富贵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了片刻,将拐杖在甲板上一顿,喝道:“动手吧!”

小竹子左腿已经全都麻痹上来,想要走一步也难。“长辈只管动手便是,小子为了替四名士还这个人情,任你将我捉去见姓李的。”

他这样一说,富贵伯倒觉得无话可说,但自己江湖上身份甚重,如何能像小竹子说得那样,轻巧地将他捉了去见李继勋呢。

突然一阵大风袭来,迅猛至极,这船只剩下一张主帆,但这帆面积比另两个都大了很多,受风更强,船身被它带得歪向左侧,左边船帮几乎贴在水面之上,舱里的端木尖声大叫,沐南天是海边长大的人,并不如何惊慌,不住安慰她。

船老大的儿子不顾父亲阻拦,涌身一跳,越上主桅的第一根横木,想去把帆解下来,那根主桅甚高,船身左右摇摆,桅杆之上幅度更大,将他甩了出去,眼见就要落入海中,如今海面波涛汹涌,这一落下必然无幸。

钱康纵到船边,伸出八尺多长的拐杖,希望他能抓住,但两人差得太远,那年轻人大叫声中眼见就要跌入大海。突然一条绳索从船上抛出,长达三丈,绳头在这汉子腰间盘了两盘,已经将他缠住。便在此时,他身子已然跌入海中。

众人齐声大呼,原来小竹子于危急之时抄起了甲板上的一条帆索来,抛出去缠住了他。汉子陡觉腰上一紧,身子已经从海里飞出,“啪”的一声,落在鲛号甲板之上。小竹子中毒已深,再也无力将他扯回大船,只好顺势将他抛在鲛号之上。一连串动作只在瞬间就要完成,各个关节都要拿捏十分准确,海上风势奇大,尤其绳索柔软,本就不容易受力,他将内力全都灌注在帆索之上,那汉子少说一百七八十斤,又在空中坠落,这样一来实是大耗气力,等将他救出,小竹子再也支持住,一跤跌倒在甲板之上,恰好船身倾侧,甲板上早已被海水浸得湿滑,眼见也要翻到海里去。

端木大急,想要奔出舱来,大船船首恰好撞上一个巨浪,那船前半身几乎垂直立了起来,端木再也把持不定,头一下撞在舱壁之上,人已经昏了过去。沐南天在小竹子求助那汉子时就奔出了舱外,却站立不住,只好扶着舱门勉力自保。

钱康见小竹子落入海中,忙要抢前相救,但船头直立,他虽然手中持有拐杖,却仍要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船舷,否则只怕也要落入海里。

若是平时,风浪便再大上一倍,小竹子也能平安自保,可是他受了高傲伯的凝毒一抓,中毒时间又久,入水之后整个下半身竟然丝毫不觉寒冷。

虽然变起仓促,但他临危不乱,整个身体入水之前已经长吸一口气,等到下降之势略减,双臂高举在头顶,然后向下不住拍击,每拍击一次,身体便向上半尺。此时双腿无法动弹,只能靠双手来使自己浮出水面。

只挥得七八下,他的头已经露出海面,哪知没等他换一口气,迎头一个滔天巨浪恰好拍下,此时想要躲开已不可能。这巨浪挟着只怕有几万斤海水,威势何等猛烈,小竹子迎着撞着,瞬间被击得昏了过去,身子更随着这股海水直陷下去。

他为救助船老大的儿子,自己却不幸落水,船上众人都亲眼所见,只是现在无论大船还是鲛号上的众人都已经自顾不暇,谁还理会他的死活,只金小乙眼见他出水之后又被巨浪拍至海底,料想任你是大罗神仙这回也难以活命,心里暗自欢喜。

只是这份欢喜未免太也短暂。眼见风势愈加猛烈,原来遮盖半边天空的乌云现今已经罩满了整个海面,海天一体到处灰蒙蒙一片,突然之间大雨倾盆而下,雨水不是洒落下来,而是仿佛天上开了堤坝的闸门,直倾下来,大船还好一些,鲛号原就不适合这种天气航行,眨眼之间船舱之中种满了海水雨水,眼见就要倾覆。

三个小乙都北方汉子,虽然也在汴河里游过几次,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就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忽听见高傲伯高声咒骂,原来一股海水冲入舱内,受舱壁一阻,海水反冲回来,竟将他带出了舱外,鲛号船首正笔直向一个滔谷跌下,向戎大骂声中,人已经飞出了船外,眼见就跟小竹子一股直扎下去。

便在此时,又一条帆索飞来,将他拦腰缠住,向外荡了一个半圈,借助这股力道反弹回了大船,正是富贵伯钱康受小竹子启发救了兄弟。刚刚被小竹子救上鲛号的汉子却不像众人这般惊慌,他抬头望向大船上的父亲,见父亲作了一个向下的手势,便一头扎下海去,金小乙不禁大奇,才想起这汉子常年在船上讨生活,定是极通水性。既是如此,小竹子又何必救他,刚才不为救他,也不至于自己葬身在海底。他却不知道小竹子已然中毒甚深,救助那汉子实是出于侠义之心,完全想不到这汉子精熟水性。

船老大早将主帆降了下来,他手臂上盘着一大团帆索,一直站在舷边观望,希望能见到小竹子身影,过了片刻一个人头自水中冒了出来,正是自己的儿子,船老大早将帆索一头系了块重物,这时空出尺余长来在头顶不住绕动,越绕入得越长,看看长度差不多时将系着重物的那一头向儿子抛去,他不会武功,但双足踏在甲板之上稳如磐石,这份能耐是几十年在海上练就出来的本领,实不亚于船上的各位高手。帆索恰好落在汉子旁边,他一手捉住,拆了重物,将它系在自己腰间,却返身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向戎和钱康见他又扎下水去,不禁惊愕相顾,想是这汉子感念小竹子适才相救之情,要寻找落海的小竹子去了,但海面上波浪滔天,风浪如山般直涌过来,哪里去找一个小小的身子呢!

那边三个小乙眼见鲛号随时就要倾覆,只是眼见海上这般气势,只吓得骨软筋酥,只把两只手来抓住船帮,不住价叫苦而已。便在此时,另一只大船堪堪赶到,这只船比船老大的还要大上三四倍,自然也稳当许多,一个人立在船首,全身都已经被雨水淋湿,但仍然昂首向天,长声大笑,他身材匀称,面白无须,显得甚是倜傥。

鲛号左右剧烈摇摆,三个小乙有时双手攀住栏杆,整个身子却凌空飞起,场面极是惊险,好在三个均都武功超群,临危不乱,一时都能挣扎不落。

过了片刻后来的船头又站上来一人,正是九伯,他左手握着一个精致的葫芦,想是永不离身的酒壶了。二人一声呐喊,不住观察鲛号的左右摇摆,突然一声大喝“松手”,海面上声音嘈杂,却压不住他们的喝声。三个小乙已经明白他们意思,借着鲛号向右极速摆动,三人同时松手,身子都被甩到了空中,便在此时三条绳索同时飞出,各自缠绕上了三人,原来九伯只有右手甩出绳索,左手仍然不肯放下酒壶,另一个老者双手呼甩出一条绳索,缠住了两人。

三个小乙在空中飞出两三丈远,已经到了大船的上方,两个老者都是手臂一抖,缠在三人腰间的绳索松开,三人腰间用力,同时落在甲板上,三个的轻功高下立判,金小乙稳稳地站在甲板上,严佟二人却像两条死鱼一般,摔得不轻。

便在此时,咔嚓一声巨响,原来鲛号为风浪所逼,正撞在这条大船之上,登时断成两截,不过片刻便即沉没,两条大船上的向个人各个脸色苍白,任你多强的武功,在这等天地之间,也是无能为力。

船老大见儿子三次扎入海中,第四次又要潜入,知道已经没有可能,便双臂连屈,将儿子吊了上来。两条大船这时也只可任风浪作祟,随风飘荡,却没有沉没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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