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了无须帮忙,过得几日,陈皮还是给他介绍了两个犯过人命官司的土夫子。
朝兮亲自试过身手,还算得用,便暂且留下了,加上他亲自去黑市里挑的,也凑了十来号人。
……再多了养不起。
张启山的尾款还没有着落,现下他只好自力更生。经过几番踩点儿,在长沙城一个不算惹眼的地段买了一间铺面,开了个书店。
名字就叫“谢氏书局”。
开业前三天,招牌上蒙了黑布,挂着一颗羊头。
这是长沙一带黑买卖的规矩,所谓“挂羊头卖狗肉”,开了书局却不卖书,只做地下的生意。
不必张灯结彩燃花放炮广而告之,九门各家都有自己的眼线,招牌一亮出来,有的是人帮他散播消息。
一日之内,全城皆知。
三天后,黑布撤下,书局开张。朝兮也刚好带着伙计从临县赶回来,把几大箱宝贝分门别类,等待顾客上门。
这次他端了一个北宋的油斗,收获颇丰,如果能顺利打开销路,后面的事就更容易些。
该说不说,捧场的人真不算少,大概有陈皮从中推波助澜。不过一多半儿都是来探听虚实的,真正做成交易的没几个。
伙计有些担心,怕第一炮没打响,往后便更加难做了。
朝兮却道:“无妨,自有人替咱们打响名气。”
外地人在长沙做这行买卖,都是从九门嘴里抢食,只要声势起来,迟早会有看不过眼的上门挑事儿。
而朝兮只需等着那个挑事儿的人出现。
一直等到晌午,终于有人打上门来。
与其说来人是谁家的伙计,倒不如说是专门选出的打手。总共七八个人,活活壮出了二三十人的声势,进门以后一半砸店,一半揍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谁的手下,一口一个“水四爷教你做人”。
九门四爷,人称水蝗。
九门九位当家,朝兮最看不上的就是他。听说他做事不讲规矩,酷爱黑吃黑,结了不少仇家,所以最是惜命,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大帮保镖,唯恐有人寻仇。
朝兮低估了这群人的破坏力,没想到他们不止砸古董,连几本古籍都给扯烂撕碎了。
被砸的古董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赝品,但那博古架和架上的书都是他从黑市淘来的明清旧物,着实可惜。
这么大的动静,想不惊动周遭是不可能的。
很快,书局外就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同行或顾客,他们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打手们的底细,或好奇或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朝兮该如何收场。
朝兮明白他们的心思。
但有什么可收场的呢?收尸还差不多。
他脱下外套,换了件方便出手的工装,冷冷吩咐伙计们:
“关门打狗。”
书局大门被早就等在门外的伙计迅速关上。围观群众惊疑地看着这副场景,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伙计只管守着大门,一脸严肃只字不言。
众人能听见门内先是喊打声,接着是拳拳到肉的斗殴声,最后则是痛苦的哀嚎和将死之时的重重悲鸣。
过了一会儿,门内渐渐安静下来,伙计打开门,那些找茬儿的打手已不见踪影,生死不知。只有几个伙计在整理残局,打水来洗地拖地,殷红的血混着水流出门外,触目惊心。
还有两个伙计没事人一样走出来,身上染血的衣服都没换,就摆出笑脸来迎客。
把所有人都唬了一跳。
初来乍到,明知对方是九门中人还敢开罪打杀的,放眼长沙城,几十年来也出不了一个。
不管这位“书局”老板是来头太大有恃无恐,还是干脆疯魔了的愣头青,这一炮都打得震天响了。
众人都作鸟兽散,事不关己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这回都没人敢进门了。
但长沙城里的事没有这样就算完的道理。
虽然不敢上门,谢氏书局四面八方的眼睛耳朵却不少。众人都在暗中猜测,水蝗究竟会怎么收拾异己。
朝兮也好奇。
当夜,水蝗的一个得力的伙计带了二十个好手来找场子,听闻冲杀之声响彻云霄,半条街的人家都不敢睡觉。
次日一早,这二十一人连同白天的八人一同被发现,在寒冷彻骨的湘江里种了荷花。
这么多条人命,难免惊动了警察署,黑皮们在湘江边上查了好几天,却最终无功而返。
原因很简单,无人认尸。
要认尸,要查起因,就得把前因后果说明白,无辜被杀和上门杀人不成被反杀,这二者可是天壤之别。
更别提这会儿的水蝗早已惊异于书局这些人的能耐,躲在府中不敢出门了。
但朝兮觉得,还不够。
还只是水蝗这一门,想要立足,还需杀鸡儆猴才行。
接下来的每天晚上,水蝗都会有两个盘口被挑翻,地点就像从棋奁里抓两枚棋子一样随机,无法提前布防,一点应对之策也没有。
更可怕的是,据幸存的伙计说,来的只有一个人。
黑巾蒙面,不知样貌,只挑盘口,不抢东西。
一连九夜,夜夜如此。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那人会一直挑下去,甚至做好了四爷一门改换江山的准备时,他的行动却突然停止了。
第十天,平安夜。
就好像一夜之间鸣金收兵,此后,水蝗的盘口再没出过事端,而那间“谢氏书局”名声大噪,强势踏入了长沙城的冥器行当。
秉承着东西顶好、价格合理的原则,书局的生意从此红火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有这样“热闹”的开局,书局之后的行事却偏向于低调。
不同对手争抢买卖,也不加速扩张盘口,仿佛就只是规规矩矩做着自己的小生意,连幕后的那位谢老板都从不露面。
但,不论是谁想打它的主意,都是吃不了到九泉之下去吃。
除了四爷水蝗,霍家三娘也曾想探书局的底,在书局周围蹲守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老板的影子。
几个霍家人一路追踪,却彻夜未归。
随即,霍家盘口被连着挑了六天。
霍家比水蝗幸运,每天只被挑翻一个,然后会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全身瘫痪的霍家伙计出现在那个盘口里,生死不一。
六天,六个追踪过去的霍家人,无一幸免。
再是迟钝的人,也能觉察到长沙暗河之下的汹涌波涛。
九门之中,各怀心思。
有人跃跃欲试却损失惨重,有人置身事外,有人冷眼旁观。
还有人暗中筹谋,思量着将掀起波涛者收为己用……譬如张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