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安静的听着,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他,轻轻的晃了两下,抬起手笨拙的给他擦眼泪。
“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心狠,六亲不认?”齐意小声的问。
他刚刚口齿清晰的喊高远阿姨,要是以前,高远会冲他甩巴掌,可是现在的高远站在冷风中,怔怔的,魔障一样看着他,像是看个疯子。
“你才不是。”方野小声的说,“我妈死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我只是在哭她,其实我也在哭我自己,真的意哥,我觉得我过的这几年,实在是……”
方野笑了一下:“实在是好不容易。”
“意哥,你也不容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记着好的就行,不好的我们都忘了,新一年都开始了。”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得第二个春节。
少了个人。
多了两个人。
刘滨妈妈带着张叔回来吃团圆饭,和每年一样,除夕晚上在他们家,张叔做了一手好菜,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南方的女儿生了孩子,太小了,折腾不起,就不回来了。
方甜一直开店到春节前一天,就给自己放两天假,她抱着小雨来的时候,小雨张着手找齐意。
齐意乐坏了,赶紧接了过来,顺便把一个红包塞进了小雨手里,小雨扭头就递给了妈妈。
“哎哟哟,这给你聪明的。”刘滨妈妈伸手来抱,她也不躲,大大方方的就给抱。
方甜洗了手,进了厨房,笑着问:“还有什么要做的,我来。”
被刘滨赶了出来,厨房不大,方野张叔和刘滨挤在里面转身都困难。
方野正在炖牛肉,已经炖了一个小时,齐意也想进来的,被他严词拒绝。
餐桌上摆了一桌子年夜饭,大家围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很感慨,那年春节过得晚,二月份,立春都过了,天依旧寒冷,但心里有了股热乎劲。
喝了酒,话就开始变多,张叔唠唠叨叨的问刘滨,你说你妈怎么就不跟我结婚呢?我都求了好几次了……还是我做得不好,还得努力啊。
刘滨拍着张叔的肩膀,啪的一声,张叔一哆嗦,刘滨的明显有点头大,说话很含糊:“张叔,我跟你说,你晾她两天,你太上赶子了,她容易不当回事……唔……”
刘滨扭头看方野:“你捂我嘴干嘛!”
转过身还要继续跟张叔说,嘴又被方野捂住了,小声的在刘滨耳边吓唬:“你再说,你妈揍你!”
真揍。
刘滨挨过不少打,但母子俩从来没有隔夜仇,相依为命就是这点好,谁也离不开谁,打过骂过,都不放在心里。
刘滨尚存理智,不再跟着张叔乱说话,看着方野,泪眼蒙蒙的:“野子,你说,她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他人壮,声儿也大,本来还正在吃饭的其他人,通通举着筷子看向了这边,屋子里有很长时间的安静,那几个人又同时开始往嘴里填东西,也不管是什么了,夹到什么填什么。
方甜打了个巨大的喷嚏,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接过了齐意递过来的纸巾,把辣椒吐在了上面,起身就跑去了卫生间。
“他……他喝多了……”方野结结巴巴的解释。
“我……我才没喝多,瞧不起谁呀你,我还能喝,来,给我满上!”
刘滨的后脑勺被妈妈拍了一掌,脑门磕在了桌子上,哐当一声,刘滨妈妈甩甩手,十分镇定的拿起了一只小龙虾,边剥皮边轻轻的说:“我这辈子最烦男的喝点酒耍酒疯,你,现在两条路,要么滚回屋里去睡觉,要么从这房子给我滚出去。”
刘滨捂着脑门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去了卧室睡觉,沉重的呼吸声是从一沾到枕头就发出的。
方野的电话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声音。
“喂,”他接了起来,并不在意的样子,表情却渐渐严肃,最后答话的时候居然站了起来,身体绷得溜直,“我马上就到。”
他看向了齐意:“意哥……”
齐意也看了过来,这种场合他从来话不多,但这一整天心情都不错,一直笑眯眯的,问他话,就好好回答,大多数时间都在很认真的听,帮忙摆桌子,盛饭,像家里那种学习很好的大哥哥,礼貌的照顾着所有人。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也跟着方野站了起来,他没喝酒,他说:“我跟你去吧。”
想了想,又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阿姨,张叔,甜姐,晚上的饺子可别忘了我们的那份。”
阿姨爽朗大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们俩,快去吧。”
除夕的马路很空,但齐意开的很慢,方野并不催,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
“警察说,你妈妈大过年的把人家窗户砸了,扔的砖头,差点砸到人,人家才报了警……去闹过好几次了……意哥,你在外面等着就好,我去也可以。”
齐意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没出声。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疲倦。
可他还是摇摇头,他脑海里那几个为数不多的温情瞬间,此刻又少了一个。
到了派出所,天已经黑了,到处是鞭炮声,时而有烟花在头顶绽放。
小城市,不禁烟花,每年过年都敞开了放,只是这些年放的越来越少,年轻人都要走光了。
齐意只对方野说了一句话:“你别进来。”他踩着漫天的烟花走了进去。
里面仿佛正在上演着一场世纪大战。
高远一只手被铐在了暖气管上,另一只手叉腰站着,气势十足的和对面的三个人对骂。
或者也可以说是在争执。
齐意冷冷的看着,那三个人应该是一家人,爸妈儿子,团结互助,一致对外。
儿子挺帅的,抻着脖子喊:“你给我钱,不都是你自己乐意的?你说你喜欢我,你想和我结婚,呸!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年纪了,克死了自己男人不算,你还想克我?”
“有完没完,都不能好好说话了是吧?”一位警察吼了一嗓子,才吓住他们。
年轻的男人委屈的看着警察求救:“警察叔叔,我说的都是实话,再说,一共就几千块钱,我都还给她,就求她离我远远的。”
“你放屁!”高远猛地往前冲,你死我活的架势,却又被手腕上的手铐忽地一拽,听见了骨头顿挫的声音,手腕上一道殷红的印记。
高远的尖嗓子持续输出,手腕的勒痕不仅没让她皱一下眉头,疼痛反而激发了斗志,听不清在喊什么,主要争得是气势。
还不时的往前踢脚,踢不到也要踢。
齐意开始明白为什么要把她铐起来了。
“你到底给了他多少钱?”齐意好不容易找到了高远暂停的间隙,冷冷的问,“够立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