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把一番逆言说得云淡风轻,扭头对着方野低语:“我们走吧。”
方野马上就跟着他走。
一点犹豫都没有。
那天把刘滨送到了他妈妈那儿,阿姨已经在市区租了房子,和张叔住一起,不结婚,只谈恋爱。
还挺长久的,两个人都习惯了这种状态,也不是不爱,只是自由比爱好像更重要一点。
车开出去一段,齐意突然停在了路边,冲着方野张开胳膊:“抱一下吧。”
方野转身搂住了他的腰,把自己埋在他身体里。
像是三九天里两只流浪的小狗在互相取暖,齐意的大手搓着方野的后背,下巴蹭了蹭他头顶的头发,蹭出了静电,头发根根分明的站立起来。
齐意低头看了一眼,乐了。
“你又笑我?”方野瞪了眼睛。
“没有,”齐意忍不住又蹭了两下,又开始笑,“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你真好,方野。”
齐意快刀斩断了自己和亲情的最后一丝联系,也不是不难过,对于高远,他小时候很爱她,现在的确也是恨她。
他从来没和别人讲起过他的母亲,和方野都没有,但是那天,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开的头。
他说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和爷爷奶奶挤在一个小两室,卧室的床旁边搭了木板,妈妈就睡在木板上,好像那时全家都没意识到这到底有什么不妥。
齐东升就该舒舒服服睡在床上。
齐意太小,根本看不出来这些问题的年纪,只觉得和妈妈天生亲近,可能也是因为齐东升那张脸太过沧桑和严肃,始终没法接近。
齐意说,他有一次闹着睡木板,不想睡中间挨着齐东升,总是被呼噜声吵醒。
妈妈拍着他哄他想让他赶紧睡着:“快别闹,好好睡觉,板子不舒服,硌得慌,你会疼的。”
齐意忽闪着眼睛问:“那妈妈不疼吗?”
挺平常的话,把妈妈弄哭了,齐意以为她是生气他闹觉,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听见抽鼻子的声音也不敢看一眼。
没过多长时间,妈妈就和爸爸走了,北方小城市实在混不下去,手里的钱是妈妈舍下脸面去借来的。
其实开店的时候,她还是是睡搭起来的木板床。
两块板子搭在店里的椅子上,白天的时候还要拆开放在角落里,给客人腾地方,木板床硬,硌的腰疼,却还是能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实在是太累了。
她也开始打呼噜。
每次他们回来,齐意都会被呼噜声吵醒,夫妻俩此起彼伏,比赛一样,一声接着一声,两扇门都挡不住。
齐意也没那么喜欢他们回来,他已经长大了一点,不能和他们睡一起,也挤不下,每次父母回来,他都会睡小沙发,双人的,腿伸直的话脚就搭到外面,蜷起来又睡得太累,声音很吵,他半夜总是醒。
醒来的时候会坐在沙发上发呆,有一天,妈妈披着衣服出来了,她渴了,只是想喝口水,看见齐意坐在那儿吓一跳。
“儿子,怎么不睡觉?”妈妈问的其实漫不经心。
齐意想说被你们吵得睡不着,那时候他还没那么狠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眼变成了:“我饿。”
妈妈愣了几秒钟:“妈给你泡面,妈妈泡方便面最好吃了。”
没什么技术含量,但闻着味儿的时候,齐意是真饿了,怕被奶奶听见不高兴,两个人关了厨房门,蹲在地上偷吃,你一口我一口,连汤都喝个精光。
第二天奶奶一早就发现了方便面包装,脸拉得老长,齐意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一包方便面而已,犯得着那么生气吗?
吃早饭的时候,奶奶依旧不高兴,没太显,齐意看出来了,说话拐着弯,话里套着话。
“小远啊,昨天晚上没吃饱?……你多吃点,我今天熬了挺多粥,粥最有营养了,比方便面有营养多了。”
妈妈笑着装傻:“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齐意一脸的天真无邪望着奶奶:“奶奶也闻着昨天晚上爸爸吃方便面的味儿了吗?是不是可香了,馋死我了。”
“你爸吃方便面了。”
“嗯,”齐意把头点得干脆,“爸爸昨天晚上打牌回来饿了吧,在厨房吃方便面了,我特想吃,但没敢说,怕爸爸又骂我。”
齐意知道齐东升回来睡一觉,就又要去打牌熬个通宵,照他对奶奶的了解,这事早就忘了。
“你这孩子,乱说话,你爸也没总骂你,他喜欢着你呢。”奶奶边说边抢在前边把最后一个鸡蛋夹给了齐意。
齐意都没让那个鸡蛋在自己碗里停过一秒,就夹给了妈妈,没事人一样跟奶奶说着话,奶奶面色微变,但撑住了,没挂脸。
妈妈也不扭捏,大口的吃得很香,手在桌子底下,无声的拍了拍齐意的腿。
那天妈妈带他出去了,去了人民百货,他们家还没赚到那么多钱,高远节俭惯了,穿的用的都是便宜货,去百货的时候还想着跟售货员讲价,她要给齐意买件羽绒服。
当然是不能便宜,妈妈带他逛了好几家店,最后还是回到了第一家,狠狠心买下了。
回来被奶奶念叨,不会过日子,赚了那么点辛苦钱,是不是飘了?有钱买这么贵的衣服倒不如把外债赶紧还上了,欠人家钱心里就能好受?
妈妈和往常一样不答话,闷声闷气进了厨房忙活一家人的晚餐,跟齐意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的拉着奶奶的手去看电视,岔开了话题,也冲着妈妈丢了个眼神。
他们在那个家里,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是一伙的,虽然就那么几次,可齐意都记得。
……
齐意坐在车里,握着方野的手,很安静的说话,他有时候也会很迷惑,记忆里的妈妈,和现在的高远,到底哪个是真实的。
或许她们都真实,只是他看到了一个人不同的那一面,他能记得好的,也能不原谅坏的。
他拽着方野的手放到嘴边,轻轻的亲了亲,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掉在衣服上,悠忽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