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方野依旧哭的没法呼吸,分不清是第几场了,连骨灰盒都差点抱不住,幸好方甜眼疾手快,接了过去。
林雪葬礼的后半段是被这个她一直不待见的女儿撑起来的。
方甜没哭,冷静的帮着方野,方野在前面打幡儿,她张罗着为数不多的宾客。
要订车,要订饭店,要寒暄,对着每一个问着怎么这么突然呢的人,解释林雪最后的那一小段时光。
那天太冷了,还嘱咐刘滨一定给方野戴一副手套,不然手会冻伤的。
刘滨去殡仪馆外面的小超市给方野买的手套,戴在了他手上,方野一边戴,一边往下掉眼泪,告诉刘滨,千万别跟齐意说,他自己会说,没两天就期末考试了,考完了他就说。
眼泪劈里啪啦的往地上砸,手抖得手套戴不上去,刘滨摁住了他的手,慢慢的给他戴,说话也带了哭腔:“你放心啊,我肯定不说,我一点都不告诉他,他想揍我我认了,给他揍。”
林雪下葬的时候,方野不要命一样往上扑,抱着骨灰盒不肯撒手,几乎是跪在地上,用上半身罩着他的妈妈。
好几个人都没扯开,也舍不得真心去扯,到最后还是方甜给了刘滨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走上前。
方甜蹲在他旁边,轻声对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总得让她下葬安息,她这辈子就剩这么个最后的愿望了,就成全了吧,好吗?”
方甜的手抚上了骨灰盒,轻轻的盖住了方野的手,几乎是一寸一寸把骨灰盒拿到了自己的怀里。
她用红色的丝绸把爸爸和妈妈绑在了一起,小小的墓穴放下去刚刚好。
穷人家没钱请风水先生,就靠着信佛的大姨念叨几句,算是完成了仪式。
青石板盖上,方野又是一阵嚎叫,被刘滨死死的抱住,不撒手。
他好像踹了刘滨几脚,隔着衣服咬了两口,方野记得不清晰,他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是乱的。
活脱脱一条疯狗。
然而没人跟他计较。
就连吃饭的时候,扒了口饭却没能进嘴里,而是落在了桌子上。
其实他自己也不想表现的这么悲伤,他也想能扛事,能处变不惊的给林雪一场体面的告别。
然而,他哭的浑身虚脱,吃饭就想吐,腿软,一步都走不了,从桌子旁站起来,想要去讨杯热水,摇晃了两下身体,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脸朝下。
鼻血顺着白色的瓷砖地面往外蔓延,方甜喊着,伸手拍他的脸,他好像睁了下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生理盐水瓶里加了镇定剂,让方野好好的睡了一觉,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刘滨那张大脸立刻就出现在眼前。
还跟着旁边的人说:“我真没看错,他刚刚就是眨巴眼睛了……你看!醒了吧!”
方野想咧嘴笑一下,却又被疼的闭紧了嘴巴,嘴唇裂了一条条口子,渗着血。
方甜在后面给他水杯,温水里加了吸管,方野一口气喝光了,仰头看着方甜:“还要。”
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其实只发出了两声嘶嘶声,像蛇在吐信子,仔细听才能听的见。
方甜就没听见,试探的问他:“还要水?”
方野点点头。
他在白露现在工作的社区医院,还是一样的又忙又累,但工资高了点。
她不怕吃苦受累,只想赚钱,手里拿着金属托盘进来的时候,看着方野笑了一下:“哟,醒了?”
方野点点头,嗓子里说不出话来,像是着了一把火,喝水都疼。
白露看着头顶的吊针,调整了一下针管:“还有十分钟啊。”
“坐会儿。”方野勉强说了句整话。
白露一笑:“不让坐,工作时间不能在病房坐着。”
她往前走了两步,靠在了窗台边,看着方野:“人都会死的。”
方野点头,我知道。
“那咱们就不哭了行不行?”
方野还是轻点了下头,哭不出来了,这辈子的眼泪好像都流尽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方野并不需要住院,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晕倒了,坐上车的时候,胳膊碰了碰方甜:“我这两天在家睡。”
方甜也累坏了,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听着方野问:“不怕吗?”
方甜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笑了:“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可怕呢。”
正好一个星期的时间,方野去给林雪烧纸钱,一个人去的,谁也没喊。
方甜忙得脚打后脑勺,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要顾店,还要顾孩子,方野轻声说,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去。
其实他也知道,不能用这些去捆绑她,伤心总还是有一点的,但也没那么伤心。
方甜和林雪打了十几年,并没有什么温情瞬间可以去回忆,她能撇开过往,安安静静的把林雪送走,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一个小时,把方野摇得都快睡着了,下车的时候裹紧了衣服,走得很慢。
公交车站离公墓大概几百米,沿路都是做死人生意的店铺,方野买了塑料花,买了纸钱金银元宝,买了焚香和啤酒,还有一袋是方甜准备的点心。
安安静静的摆在了公墓前,啤酒洒在地上一圈,很快就结了薄冰,焚香被风总是吹灭,他点了几次,索性就不点了。
就这样吧。
方野和以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来这个地方,都没话,他蹲在旁边抽了两支烟,踩灭了烟头,捡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正了正衣服,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爸,妈,我走了啊……”
去后院烧纸,没有春节前那么热闹,除了方野,只有旁边一位老人,老人说话有点絮叨,一句话说八百遍的那种,方野看过去一眼,她也正在看他。
然后又烧着各自的纸钱。
那天晚上,方野给齐意打了电话,齐意期末考试结束了,说是还有个报告,赶赶工,这两天交上去,就能回来了。
他们打过两次电话,方野的嗓子瞒不住,只说感冒了,不能多说话,齐意就给他打字,或者视频的时候,他自顾自的说,方野只负责听着就好。
那天他站在公交车站,冻得直哆嗦,很痛快的袒露自己的内心。
“意哥,我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