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经过,隔得很远冲他们摁喇叭。
鸣笛了几十米,快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拐到了最里侧车道,慢慢的开过去,车轱辘都带着警惕,又猛地加速,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
以为是碰瓷的。
方野笑了,拍了拍齐意:“意哥,上车吧,这儿太危险。”
虽然是站在马路边上,可车速都很快,经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吹乱了齐意的头发,方野伸手捋了捋,终于捋顺了。
齐意这次没反对,他也实在是没力气,往前一步,腿软,差点摔了,他扶着头笑了:“真是……丢人啊。”
方野却不笑话他,扶着他走到了车门旁,把手垫在他头上:“意哥,小心点,别碰着头。”
方野发动了车子,斜眼看了看齐意,帮他把座椅往后调了调,半躺着,又给他系好了安全带,油门一踩,往前开去。
齐意被疲倦包围,比经历过所有的考试都要累,仿佛就剩下一具皮囊。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没有问方野是回家吗?还是去哪里?他不想问,只知道,车子短暂停了一下的时候,左脸被轻轻亲了一下。
他在梦里笑了。
管他呢,哪儿都行,只要心里有爱身边有他,那这辈子,就够了。
后来,齐意睡得很实,车子的颠簸仿佛能催眠,座椅也和家里的新床一样舒服,好像还做了个梦,梦见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觉得是好梦。
醒来时,还躺在车里的座椅上,旁边没人,齐意喊了一声,车窗外的方野立刻就站了起来:“哎,意哥,这儿呢。”
齐意摁下了车窗玻璃,趴在窗框上,睡眼朦胧的,头发在炸毛:“这是什么声儿?”
方野轻轻一笑:“大海的声音。”
北方的海,距离那个破烂小城三小时的车程,方野从没来过。
他长这么大就没看过海。
刘滨曾经跟他瞪眼睛:“骗人,撒谎也该打打草稿,咱们这儿离海又不远。”
细想一下,也是看过的,在电视里,碧蓝碧蓝的,海浪声是哗啦啦的,还有海鸥,白色的。
这都是他在脑子里勾勒的画面,自己觉得还挺美,可其实他根本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
热血上了脑子,本来真是要回家的,却在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两秒钟,就拐上了高速。
服务区停过一下,抽了根烟,买了瓶红牛,把油箱加满,关门的时候也没敢太用力,齐意睡得很好。
脸上那道划痕火辣辣的,更确切的来说,是抓痕,长指甲上镶着闪钻,晃眼睛。
方野喜欢男人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大多是年轻人,他们上网冲浪,甚至还有人录下了齐意妈妈扇他巴掌的画面,传到了朋友圈,各种群。
小破地方的人算是开了眼,这种热闹几时有过?不凑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可跆拳道班一直挺平静的。
方野也觉得奇怪,后来环视一周,也就明白了。
现在的社会,孩子们的父母忙,接送上学放学,带着参加兴趣班的大多是老人,他们相对信息滞后。
方野还觉得庆幸,毕竟,他还挺需要这份钱的。
他和往常一样走进教室,时间都过了,却没一个人来,他站起来看了看,冷不丁教室的门就被踢开了。
的确是踢。
一个小孩的爸爸还给了方野一脚,踹在了他的侧腰,方野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狠狠的撞在墙上。
紧接着,七八个家长冲了进来,男的女的,老年人青年人,话也不说就动手。
厌恶,心烦,恶心,还隐约带着点兴奋。
被长指甲抓到脸的时候,方野握住了那个手腕,真心的恳求:“姐,别抓脸!”
“你他妈真嚣张啊你,”女人骂着,痛苦的吼了一声,“我们家是儿子!是儿子!”
巴掌又甩了过来,方野用胳膊挡住了脸。
没还手。
他想,终于来了。
就像楼上落地的第二只鞋子,扑通一声,有点烦,但也觉得解脱。
到后来,那些人是怎么被隔壁的拉丁舞老师赶出去的,方野并不知道,他只是木然呆滞的跌坐在地上,靠着墙,一动不动,胳膊还挡着脸,忘了放下来。
“行了,都走了。”拉丁舞老师手里握着个拖把跟他说话。
见他没出声,拿着拖把碰了碰他的腿,方野立刻捂住了脸。
手放在胳膊上,方野没敢动,直到胳膊被轻轻的拉下来,方野看见了那张俊俏的脸和孔雀尾巴一样的头发。
他还是愣了几秒钟:“谢谢……嗯……哥。”
“哎呀,这小脸可怎么办啊?都被抓花了,这些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死德性!”
方野还是说:“真的谢谢了。”
孔雀尾巴把拖把扔在了墙角,扭头要出去,顿了顿,又转身对着方野说:“我不如你,你比我强,至少他们还当你是个男的,而我在那些人眼里,男不男女不女,他们叫我二倚子……我爸我妈都这么骂我。”
是他们生的他,又嫌弃他丢脸,真他妈的……
方野回过神来,想骂人,也很生气,但他笑了,看着孔雀尾巴,笑的很温柔。
孔雀尾巴也笑了:“都不是事儿,你自个儿什么样,心里知道就行,不想改,也改不了,反正没碍到什么人,他们说就说吧,就当是猪放屁!”
方野靠着墙,感激的看着他,点点头。
方野辞了职,还欠着工资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出来,老板挺生气的,这么突然撂挑子不干,谁都会生气,问他原因,他没瞒着,也瞒不住,直说了,我喜欢男的,他们知道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因为太震惊说不出话来,最后是方野笑了笑,做了总结:“所以,老板,你得找别人了,工资别忘了打给我。”
挂了电话,他就去找齐意了,特意瞧了瞧身体,腿上有块红肿,就说是摔的,胳膊上几道抓痕,就说是刮的,最疼的地方是腰,他撩起衣服看了眼,伸手摁了摁,吸了口冷气,一大片红肿,泛着青,但也不碍事,衣服挡起来谁也不知道,一口气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只是想看看海。
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不管不顾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