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终于……
齐意想着,高远终于拨开外壳,撕掉伪装,扯断了一切都是为你好的虚情假意,让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的袒露在空气中。
把钱摆在了表面来谈。
谈钱最好了,比谈情冷静克制得多。
齐意也收起了不真心的笑,正色和她谈钱。
“饭店账面挺乱的,当时卖的时候,平账花了不少,也补了税,到手的钱都是干净的,这你可以放心。”
高远点点头,她知道。
“平账补税的钱,本来是你惹下的麻烦,但是……算了,一人一半。”
高远没表态,但齐意知道她心里在拨算盘。
他往后一靠,倚到了椅背上:“你要是全包了,我也没意见。”
高远抢着说:“那就一人一半……房子呢?有两套房子是我和齐东升联名的,你没卖吧?”
本来是想卖的,面积太大,还没来得及出售,位置差不多,价钱也差不多。
齐意说:“没卖,等着你病好呢,是一人一套,还是卖了分钱,总得跟你商量啊。”
“我他妈没……病……”高远喊到一半,声音低了下来,忍住了骂人的话,闭了嘴,恍然间明白过来点什么事,儿子是她现在最不能得罪的人,事实很残忍,她不乐意也得吞下这口闷气。
她又拨了下算盘:“一人一套吧。”
齐意点点头:“好,听你的,赶紧签了吧,我好去办出院手续,不然你还得在这儿多住一天,挺贵呢,花的都是你自己的钱。”
“你……”高远想骂,但她拿起了笔,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就非要这样?”
齐意又露出了笑,点头。
高远蹙着眉头,十分不解:“就那么恨我?”
齐意伸手搓了两把脸,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了窗口,背对着高远,声音幽幽的,也不是有怨言,就是看开了,却也没忘带着刀,毫不留情的冲着高远的心扎过去。
如果她有心的话。
“你还记得齐东升病着的时候,我问你,就那么恨他?你告诉我,恨不得他马上死,我想我的回答是一样的。”
得出这个结论不是因为一件事两件事,而是二十年的累积,是一刀一刀真真切切扎在身上的。他没骗人。
齐意拿着协议书仔细的看了看,才放心的塞进了随身的书包,没什么法律效应,但他笃定高远不懂这些。
一家子算账,看起来清醒,其实因为太了解,对方一个小动作,都知道她要打什么主意。
算出来的账面清楚,其实心里是糊涂的。
高远不傻,她精明,否则也不会开了半辈子店,生意还不错,可她的精是混迹在市井中,搬不上台面的那种精。
精于算计每一分钱,没占到便宜都算是亏了。
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她只管有钱进来,签合同这回事,也只是照着模板,双方签个名字而已,就连交房租,大多数都写个不清不楚的收条,就算结束。
凭的是良心。
遇上了没良心的,只能自认倒霉,下次还是不长记性。
事实上还挺少的,不被逼到绝境,很少有人干那么缺德损面子的话,一次就够,以后没人搭理你,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可以走的话,护士会来通知你。”
齐意收拾着带来的包,轻声说:“你刚不是问我,老太太算的准吗?挺准的,她说我没父母命。”
他没看高远,直接走出了病房,关门的时候,和他以往一样,轻轻的,没声响,是个有礼貌有分寸的好孩子。
医生说,你妈妈还不太稳定,如果可以的话,得再住几天。
齐意乐了,不可以,签字吧,麻烦您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那……就不在这儿治了?
齐意摇头,你治不好她的。
齐意终于走出医院,已经是傍晚,夕阳很美,淡淡的粉色,他开着齐东升的车,只是瞟了眼天空,眼泪就掉了下来。
越来越多,他伸手抹了把脸,还没擦干净,下一波就又来了,根本开不了车。
他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闪,像个孩子一样张开嘴巴,哭得很欢实。
放肆的,任性的纵容着自己。
心里没有庆祝,只是觉得终于解脱了。
身体像是抽空了,没力气,整个人都是虚的,看东西重影,油门都踩不下去,腿不停的抖,脑子里保留着最后一点点清醒,他不敢再开车。
好不容易才拿起了手机,左手摁着又抖又无力的右手,终于才能拨电话给方野。
“你能来接我吗?”
“你在哪?”
齐意四处看了看:“有个四层高的楼,写着和平大厦。”
方野是在二十分钟到的,那里不是停车区,违章被拍没跑了,出租车司机可不会犯糊涂,拐了个弯才放他下来。
他坐在出租车上,远远的就看见了齐意停在路边的车,半开的车窗,他看见了齐意哭过的一双肿眼睛,手放在方向盘上,抖的像帕金森。
匆匆几秒,他只看到了这么多,可是也足够了。
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付了钱,下了车,就往那边跑,齐意也看见了他,从车上下来,瘪着嘴站在车前。
似乎又要哭了。
方野使劲儿往前跑,百米冲刺的速度,连个缓冲都没有,微张开胳膊就把齐意抱在了怀里。
齐意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身体撞到了车,哐当一声。
“意哥,疼了吧?”
方野很着急,但没放开胳膊,手往下在齐意的侧腰揉了揉:“疼吗?……你他妈哑巴了?能不能说句话?疼不疼?”
“疼。”
齐意说着,然后笑了起来,他本来是要继续哭的。
不是车流很多的马路,但偶尔也是有车经过的,方野拍了拍齐意后背,轻轻搓了几下:“意哥,上车吧。”
齐意更紧的抱住了他,死活不撒手,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说话一抽一抽的:“方野,我只有你了。”
声音轻飘飘的,每个字都发着颤,就跟他筛糠般的身体一模一样。
不用再活几十年,齐意断定,此刻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刻,他仿佛赤裸的婴儿,把心里的坏和恶毒,毫不保留的展示给他看。
他手握长刀,披荆斩棘,一点情面也没留,把事情都做绝了。
然而,他不后悔,他心里畅快,他不畏惧与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为敌,他可以对不起任何人。
唯独,只要,对得起方野。
方野也没有辜负这份赤诚,他在大街上抱着齐意,大嗓门的表忠心。
“齐意!”他喊着,扯着脖子,身体晃了晃,抱小孩一样。
“胆真大,叫意哥。”齐意轻轻的笑。
“意哥!我就是想告诉你,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最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