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隆隆,似春雷,烟雾腾腾,如彩云...
唔...纯甫,你来接我的下一段吧。”
“哈哈,少荃,我学识浅薄,哪里会作诗引句呀。”
“哎呀,来嘛,今天厂子刚开张,大家难得欢聚一堂,随便说两句,就当提提兴。”
“是啊,纯甫,别扫兴嘛。”
二十七年前,壮志酬筹,抱负非凡的一群青年才子,在江南制造局的机器制造车间大摆宴席。
车间里满满当当,洋洋洒洒的摆满了二十几桌,席间欢声雷动,笑语连连,特别是坐在工厂创办人的主桌,更是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呃,那我来试试嘛,大家可别取笑我呀。
唔...工厂巍巍,昌运隆,火器林林,震寰宇!”
“纯甫,接的真不错呀,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方面的才华呀,看来,是我以往将你用错了地方呀。”
“哎呀,涤丈,你就别取笑我了。”
“哈哈哈~~”
主桌上的众人哄堂大笑,他们感觉今日的心情无比舒畅,多年来努力推行的洋务运动,在今日,总算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这岂能不令众人心花怒放,扬眉吐气。
可惜,好景不长…
随着工厂创办人逝的逝,走的走,工厂制造技术又一直被外国技师所垄断,而出于某些政治原因,国外最先进的军工技术也一直未能如愿引进。
当然,压垮工厂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那官办企业特有的贪污腐败,许多人将这座工厂当做聚宝盆、摇钱树,凡是手上沾点权力之人,皆在不遗余力,使尽手段的各种捞钱。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厂里曾有个叫王钦缓的湖南人,原本在工厂负责采购议价,后来被开除回家时,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也正因如此,这座耗银千万两,拥有先天优越条件的军工厂,其经营状况,竟每况愈下,日益衰落,直到此刻,居然已经到了濒临破产的地步。
“皇上呐,罪臣死不足惜,但罪臣想在临死前,斗胆请求,求皇上,能拯救工厂于水火之中呀。”
刘骐祥语音微颤,他花了一个时辰,将自己任职期间,所发现的工厂弊病,还有往后厂子的发展设想,都一一向光绪作了详细汇报。
“嗯,你还称得上是一个干吏。”
光绪神态自若,接过刘骐祥递来的香茶后,浅浅呷了一口,说出的这句话,已经是宽恕了刘骐祥的大部分失职。
“刘总办,朕知道你有破旧立新的决心,也有这个能力,所以,朕特许你戴罪立功,继续留任总办职上,为工厂埋头干事,就是不知道,你还有信心,再挑重任吗?”
“皇上啊~~~”
羞愧,自责,激动、振奋,一时之间,刘骐祥内心心绪翻涌,竟不知如何开口作答。
他先是向光绪行了一个三拜九叩大礼,而后,他从木桌上取来纸和笔,笔走龙蛇片刻后,一纸军令状已跃然纸上。
“诶!”
他咬破右手食指,向文章的立状人处,狠狠摁了下去。
“皇上,罪臣愿立下此状,如工厂两年内未能实现扭亏为盈,罪臣愿提头来见。”
光绪含笑颔首,接过军令状仔细看了看。
“嗯,文笔不错,字儿也写的挺好。
就是,这个愿望许的太大了,也不知道你写这个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你的脑袋,它自己,愿不愿意搬家。”
刘骐祥涨红着脸,惶恐不安,一种被人洞穿心思的窘迫感油然而生。
光绪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一个小方窗边,透过小窗向下方看去。
下面是一个冷轧车间,四溅的火花,映射到光绪脸上,使他的脸部看起来,时明时暗,而他身后的影子也因此,时长时短。
“朕不想听你夸海口,说大话,朕知道你一直在避重就轻,想必你心里还有其他想说的话吧?朕今个儿专程过来,就是想直接听听你的心里话,你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于你。”
刘骐祥沉默半晌,黯然低语:
“皇上英明睿智,罪臣不敢再瞒,如果要说立竿见影的改变厂子眼下的状况,除非,从根本制度上,着手改变。”
“嗯,继续说下去。”
光绪知道他的顾虑所在,改革这件事儿,本身就是变化莫测,且自古功成者居少,败局者甚多。
“首先,官办是不能再办下去了,地方官场的许多恶习,都被带到了本该革新鼎故的洋务企业中。
现在整个厂子腐败、内耗、处处掣肘,一没效率、二没技术创新的内在动力。
这样的厂子,怎么能在冷酷无情的国际市场中,胜的一席之地呢?”
“办法呢?”
光绪侧过身来,渐渐引导出刘骐祥内心的真实想法。
“罪臣建议,仿照最近开办的汉阳铁厂,实行官商合办,朝廷派员负责统筹全局,制定章程,商人则负责资金引入,和技术创新。”
“嗯,总算讲到点重心了。”
得到光绪的认可后,刘骐祥逐渐拾起了久违的信心,他谨慎的继续说道:
“罪臣还想从留洋学子中,挑选出精干之人,重新组建起厂子的技术团队,专攻洋人最新的军工武器,如果受到了洋人的技术封锁,那我们应该及时遣员出海,到原产地去观摩学习。”
“可以,你接着说吧。”
“皇上,罪臣想着,如果以后工厂有能力钻研出新型火器了,罪臣可以免费提供一些试验产品,供各地军队试用,但如果要大规模配备,那各地的督署衙门,必须要按时计价付款。”
刘骐祥说着,从桌上拿起了惨不忍睹的营收账单,指了指应收账款那一项。
“现如今,厂子几乎没有储备银子,全靠朝廷接济,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各地军队光拿货,不付款,我去找他们要账,结果他们反而还嘲讽我。
说我成天钻进铜钱眼里了,他们说制造局本身就是用朝廷的银子,办朝廷的事,压根也就不该收取他们任何费用。”
刘骐祥说到这儿,心中略有积怨,讲话时,语调都尖细了不少。
“可是,皇上呐,我们工人要吃饭,材料要付款,还有各项设备的维修保养,都需要花出大把的银子,可这只出不进的买卖,怎么能正常的维持下去呢?”
“哈,是这么个道理。”
光绪心头也觉得有点好笑,听刘骐祥这么一说,感觉这厂子,真是名副其实的慈善机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