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多少热血男儿,为之赴水火。
二十七年前,李鸿章收起长剑,刚翻下马背不久,便升任了两江总督之职。
他心里分外明白,如果大清仅靠刀枪弓马,那也只能勉强镇压国内叛乱,可面对西洋的坚船利炮,大清引以为傲的铮铮铁骑,却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然而,西洋的枪炮好虽好,利虽利,可终究不是自己家的东西,买卖大权始终在别人的手上。
进口军火价格昂贵,运输麻烦暂且不说,如果两国一旦交恶,对方一毁约,那就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情了。
所以,他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提出意见,称自己要在沪兴办军工厂,大力仿造西洋的枪支船炮,他在奏疏中如是说道:
“我国应立时兴造,彼时,进退之权既得自操,尺寸之功,又均获实济”。
次年,在恩师曾国藩的规划下,众人合力买下了一家美国旗记铁厂,稍加修缮后,江南制造总局拔地而起。
彼时的李鸿章,还没有被官场磨平心气,仍是一位热血青年,他振臂一呼,在大街小巷上贴满了通告,让国内报纸的头版也相继刊上,他呼吁天下有志之士:
“我国正名办物,以绝洋人觊觎,无论中外之人,凡能工巧匠、饱学之士,皆可尽身来投。
诸君同往,既为国立汗马功劳,也为己建盖世功勋。
为报国恩,鸿章泣求。”
此讯一出,来自四海八方之才,尽皆前往赴邀。
其中,不乏有徐寿、容闳、华蘅芳等国内的顶尖才子,也有傅兰雅、马格里、金楷理等一众国外的博学之士。
几乎在一夜之间,江南制造总局上上下下,人才济济,群英荟萃。
加之有朝廷和地方的鼎力支持,这座开创近代军事工业先河的军工厂,一时之间,风头无两,随着它的不断扩建,它的发展历程,也可谓是如日中天。
可现在,矗立在光绪等人面前的,却是一座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宛如一潭死水的老旧工厂。
“刘总办,门外有贵人来访,说是要亲自见你不可。”
现任制造局总办的刘骐祥,近段时间来,忧心如焚,茶饭难咽。
只因自己生产出来的枪支,成本过高,质量呢,又比不过洋人的产物。
连厂子的创办人李鸿章,都不愿意在厂子里采买自己生产出来的枪支弹药,其他销售渠道,那就更不用提了。
现在厂子的真实情况就是千夫所指,万人所唾,连南洋的张之洞都公开指责江南制造局:
“这个厂子还不如马上关门,否则,就是在无谓地浪费朝廷的银子。”
“哎呀,你没看到我正忙吗?你随便找个人应付应付得了。”
刘骐祥坐在总办室里,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看着厂子的营收账单,正在头痛欲裂,哪里还顾得上接见宾客。
“总办,这个是真的很尊贵的客人。”
说话间,手下递来一块用丝绢包裹着的木牌子。
刘骐祥半信半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
哦哟,这下好了,头不痛了,腰不酸了,连出门时的腿脚都赶得上蒸汽火车了。
根本来不及招呼手下的人出来迎客,刘骐祥先是施展毕生腿功,一路狂奔到厂房大门后,直接一个滑跪,足足滑了六尺之远。
“皇上呐~~~微臣有罪啊~~”
“进去说,进去说。”
光绪眼见身后有不少看稀奇的人,正渐渐朝自己围拢,他赶忙把磨破膝盖的刘骐祥一把拉起。
刘骐祥躬身在前面引路,光绪则走在后面,这瞧瞧,那看看,路过车床时,甚至还上手去摸了摸。
一路过来,无论是铸铁、铸铜、制枪、制炮的生产车间,还是公所、文案、培训等办公机构,就连煤场、仓库这些储藏场所。
无一例外,都是一副暮气沉沉,萎靡不振的样子。
“刘总办啊,你这工厂,经营的不咋样嘛。”
一进到总办室里,光绪便一屁股坐进了宽大的皮大椅中,开门见山,直点要害。
“微臣...微臣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辜负圣恩,恩...”
“行了行了...咱们都歇口气,你也别搁这儿玩成语接龙了。”
光绪说着,随手拿起了红木桌上的营收账单,看着成片成片的负数,不禁皱了皱眉。
“哎哟我的天,这哪里是在开厂子,挣银子,这分明是在整慈善,干公益啊。”
光绪不忍再看,放下单子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刘骐祥。
见他一身素褂,头发枯燥灰白,脑袋低低垂着,看不清脸上表情,不过,从他啪嗒啪嗒直掉泪的情况来看,想必也不是特别开心。
“言归正传吧,朕这次到你这儿来之前呢,也做了挺多功课,并不是说要把厂子经营不善的责仁,全归到你一人身上,所以啊,咱俩谁也别藏着掖着的,你说是吧?”
说话间,光绪招了招手,一旁的李瑞东立马上去将刘骐祥搀扶起来,扶到对面的木椅上坐下。
“说说吧,朝廷砸了这多银子兴办起来的军火厂,为什么办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身为总办,这里面的原因,想必比朕要清楚的多吧。”
话音落下,刘骐祥下身一软,又从木椅上滑下,跪倒在地。
“皇...皇上,罪臣不胜其任,面对厂子的连年亏损,已是...已是无力回天了。”
刘骐祥声泪俱下的诉说,心头貌似积满了委屈无奈,却又无处哭诉,今个儿正好最大的头头来了,借此,他决定要直抒己见,言无不尽,痛陈官办制造局的种种弊端。
至于皇上要杀要剐,那就听天由命吧,至少自己没有辜负父亲大人的殷切期望,和容闳恩师的委以重任。
“皇上,自从臣接手聂辑槼的总办一职以来,虽说无过多功绩,但也没有破罐破摔,自暴自弃,可努力几年,也不见好转,厂子的经营状况也跟着每况愈下...”
刘骐祥抽噎了两下后,又用袖子擦了擦迷蒙的双眼,趁机,还斗胆瞄了一眼光绪。
见他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全然没有一点怒气,自己的心头也放松了不少,说起话来,也流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