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林庭业冷漠的背影,林老夫人恍惚间又看到了数年前丈夫离家的场面。
也是这般决然,脚步半点不曾停下,丝毫不顾及他们多年夫妻情分。
更没想过,她一个女人家,既没有公婆帮衬,亦没有娘家照拂,该如何靠着他那点微薄的俸禄撑起这偌大的将军府。
当时两个儿子尚且年幼,就连最大的庭业也才不过八岁,都是一睁开眼就要找娘的年纪。
这些,他从来不曾考虑过。
是,她是有错在先,一时糊涂造了孽。
难道他林忠全就一点错都没有?
若非他整日不肯归家,跟那些同僚在外头厮混,她又怎会耐不住寂寞……
明明最初是他上门求娶,同她爹娘磕了上百个头,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同意将她许给他。
当时的林家,穷得可谓是叮当响,一家子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林家二老身体不好,干不了什么活。
而她那个小姑子又奸又馋,洗衣做饭都不肯,就更别提下地了。
平日里,一大家子全指着林忠全在镇上铁匠铺子里帮工挣点银钱勉强度日。
他们二人成婚后,养家的担子自然也要分她一半。
她常常是天不亮便要起床劳作,打理林家那不知道荒了多久的一亩薄田,浆洗衣服喂养鸡鸭。
好不容易得点空闲,还要忙着编筐编草鞋,只为了能去集市上换点糙米蔬菜之类的,勉强果腹。
常年劳作,又接连为他生儿育女,她的脸和手日渐粗糙,早已没了当初做姑娘时的水灵。
林忠全对她的态度,也日渐冷落。
直到镇上彻底乱起来,他连一句话都没留追随着如今的陛下,也就是当时的起义军统领一走了之。
两年后,江山初定,她和两个儿子也被接来京中,住进了偌大的将军府。
她本以为小别胜新婚,二人定会如公婆说的那般,蜜里调油,再抓紧为他们林家添个女儿凑成一双好字。
几年后,女儿出生了。
却不是他林家的种。
因为自林忠全将他们母子三人接到京中,便与她分房而居,一连几年都不曾踏足过她的房门。
生孩子并未一个人的事,哪怕她为此想尽办法极力讨好,得到的也只有林忠全一句“公务繁忙”。
可这位自称公务繁忙的大将军,却可以一转头出现在青楼花魁的房中,与人尽享闺房之乐。
表面上她是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可京中谁不在偷偷笑话她,不到三十岁便守了活寡。
当时说什么难听的人都有。
说她不仅容貌长得丑,更是举止粗鄙,一开口就一股子乡土味。
还说林忠全之所以不肯碰她,是因为她身上一股子臭味,又生了孩子人老珠黄,肚皮上的褶皱比那包子还多。
看一眼都倒胃口,根本让人提不起兴致。
就连躺在病床上被她日夜伺候,一向夸自己有个好儿媳的婆婆,也明里暗里觉得她不如那些世家女子。
可她却忘了,世家女子是扛不起锄头,更做不到面不改色给瘫痪的婆母擦拭屎尿。
是他们林家对不住她在先。
凭什么,他林忠全就可以在外拈花惹草,而她却要因他沦为京中的笑柄,回到家还要被婆母怪一句拢不住丈夫的心。
没有心的人,她要怎么拢?
在又一次深夜借酒消愁后,她犯下了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大错。
时至今日,林老夫人仍旧不明白,她明明在酒醒后便喝了药,为何还是怀上了萱儿。
待到她察觉有孕时,已然瞒不住。
她本想打掉,是林忠全大度的说自己不在意,甚至说自己在外乱玩这几年坏了身子,以后都难再有子嗣。
他还说,他一直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如今缘分使然,是老天爷看他心诚所以想方设法送了她一个女儿。
往后他会收心,不再出去同人厮混,留在家中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合格的好父亲。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她一朝分娩,身体最最虚弱之际,满脸冰冷地站在床边咒骂她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恨不得掐死她以正门风。
无论她如何解释,跪求,他都坚决的收拾了东西离家。
临走前,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何氏,你这张脸,可真让人恶心。”
十几年了,林老夫人先后送走了瘫痪的婆婆,神志不清的公公。
可她始终想不明白,当初成婚时曾许诺要与她白头,一辈子对她好的人,怎么就会在短短几年之内变得面目全非。
如今她想明白了。
他们林家人,骨子里就是一脉相传的自私自利。
无论是面善心恶,数九寒天哄着在月子里的她下床为他们做饭洗衣的公婆,还是刚成婚时对她百依百顺,此后却嫌她粗鄙连半点尊严都不肯给她的林忠全。
他们一个个,全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就连她生的那两个儿子,也是继承了他们林家的血脉,是不折不扣的坏种。
林老夫人捂着胸口,后知后觉般忽然大笑起来。
下人忙推门进来,看见她那张狰狞的脸,顿时吓了一跳。
她刚要喊人,就见林老夫人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起来,捶胸顿足道:“爹,娘,女儿悔啊!”
话音落地,她蓦地瞪圆了眼,“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朝后倒去。
“老夫人!”
*
“将军,府里出事了!”
将军府的人寻到驿站时,林庭风正头疼着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悄无声息的除掉刘狗蛋。
那孩子知道的太多,即便诗涵不提,他也绝不可能留他到面见陛下之时。
直接动手目标太过明显,恰巧他突发肠疾,简直是天赐良机。
只可惜那刘狗蛋的命实在太硬,整整疼了一晚上都没能把他给疼死,还要另想办法善后。
林庭风本就烦心,听到下人这般冒冒失失的,更是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他冷着脸,嗓音阴沉道:“你最好给我捋直了舌头说话。”
下人双腿一软,噗通一下摔坐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将军,快回吧,老夫人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