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虞满脸的水污,通红的眼看着瑄王,泪水汹涌而出。
她喊他,“湛淮玦……”
紧接着,她倒在了雨夜里。
瑄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令虞,他那么珍爱地养了宋令虞这么多年,此刻跌入淤泥里的宋令虞,让他肝肠寸断。
不可以。
他的令虞,应该永远站在高处,睥睨天下,怎么能栽到地上,满身淤泥?
他的令虞,在喊他,很需要他。
瑄王的身体有一种本能,化成一道影子过去,单手就把宋令虞抱了起来。
宋令虞在求生本能中,立刻抬起双臂搂住了瑄王的脖子,脸也埋到了瑄王的肩上。
瑄王感觉到宋令虞的脸上一片湿润,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她哭出来的泪,在这一刻他的所有怒和痛都化为乌有,心疼不受自己控制地溢满胸腔。
瑄王把玉萧别到腰后,两手打横抱着宋令虞,能感觉到宋令虞的呼吸一下子顺畅了,仿佛活了过来。
只是她心有余悸,也可能是冷的,身子在打颤。
瑄王的薄唇凑过去,丝毫不嫌弃宋令虞的脏污——她永远都是最纯洁无瑕的。
瑄王低头,吻了又吻宋令虞的额头,柔肠百结,心都碎了,倾尽了毕生的温柔低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了,没事了……我在,我在的……”
他从来不会拒绝她,什么都可以给她。
别说她只是要自己的气运值,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就是她要他的命,他都可以给啊。
宋令虞闭着眼,睫毛上一片湿润,手紧抓着瑄王的衣襟,埋到他胸膛里,无声的,又笑又哭的。
她摆脱不掉湛淮晏和瑄王,一人吸她的命,一人可以让她生。
瑄王抱着宋令虞返回去的时候,经过宋令凝身边,满是杀意地留下一句,“让墨云他们几人醒过来,你自己来本当家的面前请罪。”
这都不用想,给所有人下蒙汗药的只有宋令凝。
她没能和哥哥一起逃走,面临的就是瑄王的处罚。
瑄王始终在纵容着她(林静微),那是因为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
直到今天,她下午闯进屋里破坏他的好事,晚上要放走宋令虞。
瑄王不会再饶了她。
宋令虞的气运值飙升的一刻,也传给了妹妹。
宋令凝在梦莲的搀扶下站直了身体,对着担心的梦莲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你,你刚生产过,赶紧回房歇着吧。”
梦莲在坐月子,宋令凝单独给她做了一份吃食,没有给她下蒙汗药。
她发现威虎和其他人都昏迷过去后,她就想跑。
是的,她也想逃,不管自己刚生产过,连孩子都不要了,只想逃出山匪窝。
她跑出来很快就发现了宋令虞和宋令凝,猜测她们也是要逃。
但不知为何二人有性命之忧。
她没办法,自己放弃了逃跑,在宋令凝身上一番摸索,就找到了解药。
她冲进去给瑄王解了毒,想让本事大的瑄王救宋令虞和宋令凝,然后又立刻返回来搀扶宋令虞和宋令凝。
她算是救了二人的性命。
梦莲不放心宋令凝,扶着宋令凝来到昏迷的墨云几人面前,她才轻手轻脚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她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时机,不能让威虎发现她逃跑过。
宋令凝等梦莲遮掩好后,才给墨云几人解了毒。
墨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剑杀宋令凝,王爷之前没有在意过这个癫妇。
现在这个癫妇竟然敢给他们下毒,肯定是为了放走宋令虞。
他杀了这个癫妇,王爷不会降罪他的。
墨雷一把拉走宋令凝,拔剑挡住了墨云的剑。
墨云和墨雷两个异父异母,但出生入死多年的两兄弟大打出手,墨云一边打一边叱骂,“墨雷你竟然为了这个癫妇跟我动手,你是要背叛王爷吗?!”
墨电几人拦着他们。
墨云收了手后冷笑,“好,我不杀她,但你以为此次她做出这种事来,王爷还会留她性命吗?”
“墨雷,你没有看好她,三番五次维护她,纵容她,你就等着王爷的降罪吧!”
墨雷的失责,儿女情长,导致他们中了毒,但凡宋令凝狠一些,他们就都是一具尸体了。
王爷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抢来的心爱的男人,差点跑了!
王爷杀了墨雷都不为过。
墨雷挺拔如松的身躯晃了晃,脸色发白,却仍然把宋令凝护在身后,一语不发地带着宋令凝去见瑄王。
瑄王把宋令虞抱到榻上坐着,不顾自己还发烧,身上的雨水,他拿着干燥柔软的布巾擦着宋令虞的头发,一件件剥掉宋令虞的衣服。
还剩下里衣时,宋令虞抓住瑄王的手,嘶哑着声音说:“不劳烦大当家的,我自己来。”
瑄王脸色阴沉。
不过宋令虞虽然在抗拒他的触碰,却没有了最初的刚烈,仿佛在屈服,被打断了傲骨,眼里都没有了光。
瑄王收回的手攥成拳头,他想要宋令虞的屈服,却不想看到宋令虞这个样子。
“怎么,用完了本当家的,就要踹开?”瑄王指的是气运值。
宋令虞从他这里吸取的气运值应该是够了。
原来她不找他报血海深仇,有机会杀他却不杀他,那天在丞相府湛淮晏捅了他一刀,她一副难过不忍的样子,不是因为对他有情意。
而是,他死了,她找谁吸取气运值?
他对她有利用价值啊。
她果真是自私自利,薄情寡义又满腹心机啊!
这个骗子!
瑄王双目猩红,死死瞪着宋令虞,恨、怒、痛,同时又委屈到了极致,眸底涌出的热泪摇摇欲坠。
宋令虞避开瑄王咄咄逼人的视线,躺回榻上,用被褥盖住自己,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这是你欠我的。”
一瞬间,瑄王浑身僵硬。
墨雷带着宋令凝在堂屋求见,瑄王咽下没说出的话,给宋令虞掖被角,感觉到宋令虞在克制着没推开他。
他呵笑了一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墨雷和宋令凝已经跪到地上,低头请罪了。
瑄王一掀衣袍坐到椅子上,手中握着玉萧,“癫妇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给我们下药,是想毒死我们吗?”
“墨雷,把她的两只手给本当家的剁下来,丢去喂山里的野兽!”
墨雷猛地抬起头,声音发颤,“王爷,是属下玩忽职守,没有看好她,属下愿意承担所有处罚!”
“你以为本当家的会饶了你?剁了这个癫妇的手后,你就带着她一起滚吧,本当家的念你追随多年的份上,成全了你们二人。”在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何况皇权至上,瑄王就是当场砍了墨雷的脑袋,都是墨雷应得的。
可瑄王只是驱逐了墨雷,还把他喜欢的女子赐给了他,这对他来说已然是恩重如山了。
然而,墨雷却不愿要这样的恩情,红着眼看着瑄王,高声请求道:“属下愿意代她受罚,请王爷饶了她!”
话音落下,墨雷根本不给宋令凝和瑄王反应的时间,“刷”一下拔剑,照着自己的臂膀就砍了下去。
瑄王已经第一时间去拦了,扔出去的玉萧却断了。
玉箫在墨雷那只被砍掉在地的胳膊旁,碎成两半,碧色的玉被浸染成了红色。
宋令凝被喷了一脸的鲜血,就连瑄王都许久没回过神,何况是她?
墨云冲了进来,夺走墨雷手中的剑,拽起墨雷,肝胆俱裂,“你是真的疯了!”
墨雷抬手按着自己的断臂处,挣脱掉墨云,摇晃着再次跪到地上、那片血泊里,玄色衣袍都被鲜血浸湿。
他浑身冷汗,疼痛下额头青筋暴凸,却是一句呻吟都没发出来,艰难地出声继续请求瑄王,“王爷,请你饶了她,属下还可以再砍掉一只胳膊,哪怕是搭上这条命……”
瑄王怒极反笑,生生咽下了涌上来的一口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林静微这个癫妇根本就不喜欢墨雷,她对墨雷只有利用。
哪怕墨雷为了她剁掉了自己的胳膊,她恐怕也不会感动。
她心里毫无波澜,只会觉得墨雷的爱很可怕,给人的只有负担和罪恶感,让她窒息。
瑄王笑着笑着,对上墨雷直视他的目光,突然间笑不出来了,嘴角只余一片自嘲悲凉。
他笑墨雷,可他和墨雷不是一样的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墨电他们五个人也进来了,跟墨雷一起跪在地上,请求瑄王饶了墨雷,同样也是不处罚宋令凝。
瑄王发着烧,头昏脑涨的,失去精神,笔挺的肩背靠向椅子,阖着双眸,任由他们跪着,久久没有指令。
他在等。
之前他觉得癫妇阻拦他和宋令虞,是因为癫妇喜欢他,不让他和别人在一起。
但今晚癫妇冒着那么大的险给他们下药,不仅要放走宋令虞,还想跟宋令虞一起走,这让他推翻了之前的判断。
癫妇是在阻拦他强占了宋令虞,但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癫妇在救宋令虞。
癫妇是喜欢宋令虞,还是跟宋令虞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秘密?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在他不松口的情况下,宋令虞一定会走出来为癫妇求情。
“三、二、一……”堂屋里一片死寂,气氛凝滞,瑄王在心里倒数,听到了从室内传来的脚步声。
那“一”落下时,穿好干净衣服的宋令虞,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大当家的,实不相瞒,你的这个下属的生死,关乎着我的气运值。”宋令虞在慢慢恢复过来,只是脸还苍白着,来到瑄王身侧。
她狠狠一闭眼,咬了咬牙,坐到了瑄王腿上。
她就算暴露了,也不能让妹妹出事,已然做好了打算。
此次,等霍菡返回来救她,无论如何她都要带着妹妹一起离开,不再让妹妹待在瑄王身边。
瑄王皱眉,把宋令虞的话理解为,宋令虞也需要癫妇的气运值。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好受了些,很想知道宋令虞都是在吸取谁的气运值。
她为了气运值,欺骗,利用的,不止他一个人。
“好啊,卿卿都求情了,本当家的自然会饶了她。”瑄王抬起胳膊搂住宋令虞的腰,没什么力气,下巴搭在宋令虞的肩上,语气里透着倦意。
“本当家的兄弟为了这个癫妇,自断了一条胳膊,癫妇必须以身相许,照顾本当家的兄弟后半生。”
“本当家的给他们赐婚吧,等三当家的养几天伤,就在寨子里给他和癫妇举行婚礼。”
瑄王贴着宋令虞的耳骨,呼吸潮热,黏腻,蛊惑至极,“卿卿,你说怎么样?”
宋令凝脸色发白。
墨雷看了宋令凝一眼,心里的狂喜转瞬即逝,张口要说些什么。
却被墨云给掐住了下巴,这是最好的结果,不能再惹怒王爷了。
否则王爷会连他和癫妇一起杀了。
宋令虞面不改色,“应该的,大当家的让你的兄弟下去治伤吧。”
墨云不等瑄王点头,宋令虞的话一直很有分量,他立刻打横抱着墨雷,大步出了堂屋喊大夫。
宋令凝跟在后面,不惜暴露自己会医术,凑过去给墨雷治伤,一直在强忍着泪。
墨云不知道宋令凝会医术,只觉得宋令凝还要害墨雷,拔剑要赶走宋令凝,却被墨雷剩下的一只手拽住。
“大哥……”墨雷闭着眼躺在榻上,断臂处流出的鲜血很快浸湿了身下。
他命在旦夕,疼得几乎快昏厥,却强撑着喊墨云大哥,求墨云不要伤害宋令凝。
墨云无处发泄,一剑劈了不远处的桌子,另一手却塞到墨雷嘴里,让他不至于在疼痛下咬到了舌头。
墨云双目猩红地威慑宋令凝,“你要是再耍什么花样,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要是敢负了我的好兄弟,我一定会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宋令凝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脸上都是被喷得鲜血,眼中的泪收了回去,冷静地给墨雷包扎着。
墨雷失去了一条胳膊,但,是她的错吗?
瑄王抢了哥哥在先,她不给墨云他们下毒,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强占了吗?
她连累了墨云受罚?
那是因为在墨云他们的角度,她是他们这边的人,她犯错害得自己的伙伴受罚。
但真正算起来,哥哥和瑄王是仇人,她身为妹妹,跟瑄王的下属墨云、墨雷他们就是对立的。
原本,今晚哥哥就打算杀了墨云七个人。
然而,全部的计划都落空,哥哥恐怕要沦为瑄王的禁脔了。
瑄王不舍得墨雷断胳膊替她受罚,而她在等着哥哥出现救她。
她相信哥哥一定能保下她。
是墨雷自己为她失去一条胳膊。
墨雷感动得只是他自己,而不能以此道德绑架她吧,她不应该为墨雷砍掉的一只胳膊买单。
错的也不是瑄王,不是特定的每个人,错的是他们这些人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啊。
她会照顾墨雷,甚至会负责墨雷的后半生,但她对墨雷,仍然没有男女之爱。
这场包扎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瑄王府的大夫也把药熬好了。
宋令凝接过来,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一勺勺喂给墨雷。
墨云从大夫那里要了一枚毒药。
墨雷被墨电他们按住,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无力地看着墨云掐着宋令凝的下巴,把那枚毒药塞到了宋令凝的嘴里。
“我会定期给你解药,你要是再闯出什么祸事来,我就断了你的解药,让你毒发身亡!”墨云留下这话,才带着墨电五人走出去,处理墨雷的那只断胳膊了。
宋令凝吞下嘴里难以言说的味道,在毒药的发作下浑身冷汗,痛苦不堪。
她却能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给墨雷喂着药。
墨雷要抬手,一阵巨疼下才想起来自己没了一只胳膊。
他费力地伸出里面的一只胳膊,握住宋令凝的手腕,嘶哑着嗓音给宋令凝道歉,“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我不强迫你,王爷让我们成亲,我们便做一场戏,做一对假夫妻。”
“你不必照顾我,对我的后半生负责,我虽然不能再为王爷效力了,但王爷也不会驱逐我,他会养着我,而且我还有墨云他们几个兄弟……”
空气里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墨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喘息着,断断续续的。
宋令凝把墨雷的手放回去,不再让他说话,“我叫阿凝。”
墨雷的瞳孔收缩,普通人是不知道丞相的五女儿、太子妃的闺名的,不过墨雷身为瑄王的贴身护卫,自然知道太子妃的闺名就是宋令凝。
她“阿凝”这个名字,跟太子妃的,是撞名巧合了,还是……墨雷没有让自己往下想。
那不是他能想的。
他已然算是背叛了王爷,要是再窥探到什么真相,而隐瞒了王爷,那他就真的罪该万死了。
所以,他宁愿不去探究。
墨雷不再强撑,昏睡过去。
宋令凝怕墨雷发高烧,坐在那里守了墨雷一整夜,时不时就探探墨雷的额头。
过两天霍菡返回来救哥哥后,她会和哥哥一起走。
就算林静微回来,也会被哥哥控制了。
所以她是不可能和墨雷成亲的。
而墨云靠在外面的门上,抱着剑,合着眼假寐,也无声地守了墨雷一夜。
瑄王这边。
大夫给瑄王熬了药。
瑄王靠坐在榻上,宋令虞端着药碗,一勺勺喂给他。
瑄王吞下一口药,突然抬手握住宋令虞的手腕,面具后泛着红血丝的双眸紧锁着宋令虞,让人心尖发颤。
他把宋令虞拉到胸前趴着,在宋令虞耳畔低哑着嗓音道:“我们也举办一场婚礼。”
“卿卿,本当家的要和你拜堂成亲,做一对名正言顺的真正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