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的家里人并没有花费多少心思去猜测他的去向。
因为他们很容易就想到了他可能是跟着胡娟儿一家离开了。
在那个时候,人们只要能活下去就已经觉得万幸了,外出谋生更是家常便饭。
因此,对于张兴的离开,除了他的母亲在家中偶尔念叨几句并暗自垂泪外,其他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毕竟,生活还要继续,大家都忙于自己的生计。这样的情况也反映出当时社会环境的艰难与无奈。
张兴打小就喜欢胡娟儿,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但心中对胡娟儿的喜爱却已经深深扎根。
当胡娟儿一家人决定离开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悄悄尾随他们,踏上漫长的旅程。
他们一路翻山越岭,穿越茂密的丛林和险峻的山路,最终来到了原始森林的深处——神秘而古老的神农架。
到达红举的三道街后,胡娟儿一家人径直投奔了早年逃荒而来的一家亲戚。
张兴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第二天,长得玲珑精致、刚满十五岁的胡娟儿在亲戚的撺掇下,被许配给了三道街上一个三十多岁的死了妻子的鳏夫缝衣匠。
张兴只是每天躲在暗处,默默地看着胡娟儿的一举一动,心中竟然无比地幸福和满足。
他知道按照自己当下的境况是无法改变胡娟儿的命运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未知的未来。
但他的内心依然坚定,他知道自己对胡娟儿的感情不会因此而消失,反而会变得更加深沉和执着。
事情最为巧合的就是,胡娟儿亲戚为她介绍的那个缝衣匠,竟然就是你高祖姥爷刘长生当年花费了整整六块大洋才缝制出一套中山装的达观洋服彭老板!
话说起来,这位彭老板同样来自于江汉平原地区,但由于他来到三道街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再加上他拥有一门精湛的缝缝补补技艺,因此生活逐渐稳定下来,甚至积累了一定的财富。
没过多久,他便让胡娟儿带着她的父母和弟弟一同搬入他家。
他们虽然没有举行盛大的婚礼仪式,只是依然还是请来了一帮鼓乐手,敲锣打鼓吹吹拉拉地去胡娟儿家迎亲,还邀请了几位一同逃难而来的乡亲以及早些时候来到神农架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就这样,胡娟儿与这个身材瘦弱、弱不禁风的男人开始了他们共同的生活......
一直蛰伏在暗处,每天还在各种美好幻想的张兴听到胡娟儿的确切婚讯,无异于当头挨了一棒,顿时天昏地暗。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神竟然真的要嫁人了!
许多年以来,张兴一直默默喜欢着胡娟儿,心中对她充满了期待和幻想。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象着有那么一天,他会在万人的瞩目下吹吹打打风光无限地去娶了胡娟儿。
那将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
他仿佛看到了他们的未来:他会帮胡娟儿她们一家人用上好的神农架巴山松搭建几件宽敞的木屋,让她们过上舒适的生活。
然后,他会去林边开阔地开垦出几亩肥沃的荒地,种上各种各样的粮食和蔬菜,保证一家人的温饱。
而他和胡娟儿,则会携手过起郎耕女织的美好日子,共同生养几个孩子,一起享受宁静的田园生活。
在这种美好的憧憬中,纵然自己每天饿的前胸贴后胸,他也没有觉得累也没有觉得饿。
每日里除了兴奋还是兴奋,似乎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用不完的能量……
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
梦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么残酷。
世间的事儿,往往都是这样。
胡娟儿竟然和风吹摇三摇的麻杆彭老板结婚了!
噪人的唢呐声中,披红挂彩的胡娟儿已然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这让张兴顿时感到自己继续活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无比地失落和痛苦。
虽木已成舟,早已无回天之力,但痛苦的张兴只是咽下了苦楚,并没有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他不想放弃自己的希望,他决定要努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他决定把对胡娟儿的爱暂时深深地藏在心里,就那样默默地在三道街守护着她。
刚开始时他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为了糊口,便开始靠一身的力气去找饭吃。
他曾帮人搬过盐包和山货。
再重再大的盐包他都咬牙坚持着扛。
终于挣到几个钱后,他干脆就在离胡娟儿一家不远处的山坡上自己动手搭建了一个小茅棚,置办了刀斧,上山做起了无本买卖——打柴。
再后来,他发现在神农架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里,一些讲究的人家需要白炭和银炭取暖,于是就在每年的秋季开始,去深山用硬杂木烧上几窑炭,运到山下卖得几个钱。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张兴在他破败的茅棚里头枕草席伴着满天星星,遥望着山下胡娟儿家中透出亮光的窗棂,张兴的日子竟也过的满足而逍遥。
张兴一直没有让胡娟儿知道自己也来到了神农架。
从刚一开始,他一直都很小心,避免在自己还很落魄的时候碰到她。
他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一天改变了现实的窘状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体面地出现在胡娟儿面前。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和他担心的一样,他还是不小心被胡娟儿发现了。
那一天,张兴正在街上卖炭。
神农架的天气就像三岁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不到十月,便已能经感觉到冬日刻骨铭心的寒冷了。
那天的生意不错,张兴的炭挑子旁围满了买炭看炭预定炭的人。
张兴正忙于应付,丝毫没有察觉到胡娟儿带着她的母亲和弟弟也围了过来,钻入人群,看炭询价。
和胡娟儿对上眼的那一霎那,两人瞬间都木化了。
“啊!”胡娟儿不禁叫出了声,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你?”她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张兴身上,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既有惊喜又有疑惑。
而张兴则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的人们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胡娟儿很快恢复了镇定,她深吸一口气,向张兴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她母亲拉着她弟弟转身就离开了。
张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最终确定今天的炭不卖了,而是挑着那一挑子银炭追上前去。
胡娟儿她们娘仨前脚刚到家,张兴也挑着一挑子银炭满头大汗地赶到了。
胡娟儿依然没有理会他。
她似乎知道张兴早就已经来到了神农架,知道张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嫁给了那个瘦弱不堪的鳏夫老彭。
当初她离开家乡时,满怀期望地等待着张兴的挽留,张兴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现如今,眼看着自己被推入“火坑”,张兴依然是无动于衷。
这怎能叫她不生气?
但胡娟儿她娘却没有像她这样决绝。
她赶紧上去帮着卸下挑子,说,张兴啊!你怎么来了?
张兴说,大娘,您看这眼看就要下雪了,我给您送一挑炭来!
“哎呦!这怎么使得!”胡娟儿娘看着那挑子整整齐齐硬轧轧的银炭,喜形于色,“家里确实正好需要银炭取暖呢!”
“刚刚我看到好多人围着要买呢,你怎么不卖掉呢?”她又说。
“山上的窑里还有好几千斤没有起窑呢!”张兴说,“这一挑子先给您家应应急!”
“那也要得!”胡娟儿娘说:“我让娟儿给你拿钱啊!”
不等她招呼,胡娟儿已经从屋里拿了两块银元出来了。
她依然面无表情,把那两块袁大头放到张兴的手里后转身就准备回屋去。
张兴从后边一把拉住了她,把银元“啪”地一声又递到了她的手里。
两人推来推去,都不说话。
无论胡娟儿如何坚持要付钱,张兴都坚决不收。
“给你家的炭!我一分钱都得收!”张兴倔强地说道。
胡娟儿见这个犟驴如此坚持,便不再理他,拿着那两块银元甩头就进屋去了。
看来,胡娟儿一家人对张兴这些年来所经历的艰难困苦一无所知,更不了解他内心深处隐藏的痛苦。
张兴将挑子里的银炭卸下来以后又帮胡娟儿他爹一起堆放整齐,而后起身拍拍手说要走。
胡娟儿她爹娘哪里肯放他走?!他们非得要他留下来吃了晌午饭再走。
张兴推脱不过,加上也想找机会给胡娟儿多待上一会儿,所以就留下来了。
见着从老家来的人,胡娟儿的爹娘和弟弟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紧紧地拉住张兴,关切地询问他的近况。
他们好奇地问道:“张兴,你家里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怎么突然也来到这里了呢?来了之后有没有碰到其他的老乡们啊?现在住在何处?生活过得怎么样?是否需要我们帮些什么忙……”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张兴只得绞尽脑汁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
他声称洪水过后他家也无法维持生计了,所以他只能独自出来寻找生路。
最后,他还故作惊讶地说道:“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能够遇见你们!”
胡娟儿在一旁装作做别的事儿,其实耳朵竖的高高的,他们说的话她全部都听进去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了好一会儿后,胡娟儿那个风吹摇三摇的男人彭老板从街上走回家来吃午饭了。
见他们聊的如此之欢,他只在旁边爱搭不搭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张兴点了点头。
胡娟儿一直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们。
或许是看在张兴白送了一挑子上好的银炭给他们家,又听说他是胡娟儿的老家人,那弱不禁风的男人老彭才勉为其难地留下张兴在家里吃午饭。
胡娟儿的妈妈不等吩咐就烧了好多腊肉,还烫了一大壶苞谷酒。
后来胡娟儿还专门杀了一只八九斤重的大公鸡。
那顿晚餐,是好多年以来,张兴吃的最惬意的一顿。
自打那次见面后,张兴也就觉得再没有回避这一家人的必要了。
他便隔三差五地到到胡娟儿家串门,去送点柴呀炭的,帮忙做一些家务活,实际上就是想去看看胡娟儿。
时间久了,胡娟儿家的男人彭老板似乎瞅出了一些端倪,看到这两个人年龄相仿,模样相当,而且相处时那种你侬我侬的那种状态,他不由得猜想这俩人当年或许有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是,每当张兴来家里时,他便会板着脸,一副不欢迎的架势。
守着这么年轻如此美貌的老婆,使得这个二婚的中年男人终日不得省心。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从胡娟儿的嘴中套话。
当然他什么话也没有套出来。
后来,他武断地认定胡娟儿和张兴其实就是一对苦命鸳鸯。
他于是醋劲大发,开始整日里借酒浇愁。
酒醉后他便换着法儿地整宿整宿地折磨胡娟儿,说是要让胡娟儿早日为他生一个传宗接代延续烟火的儿子。
或许是胡娟儿老公的年龄问题,也或许是胡娟儿自身的问题,从胡娟儿过门儿起,都两三年了,彭老板也几乎每天都在拼命地折腾,可胡娟儿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
这就愈发让他的大龄男人懊恼了,开始对胡娟儿动手动脚了,他每天晚上都会在家打骂胡娟儿,甚至冷言冷语地对他全家人,说自己娶个老婆却带上了一家人,还说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这一家人全部扫地出门。
为了顾全家人,胡娟儿总是含泪默默地忍着这一切,从来没有找任何人倾诉过,包括张兴。
但三道街就只有那么大,很快,街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胡娟儿家两口子的事情。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认为是她男人彭老板的问题。
说这彭老板瘦的像麻杆儿,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方面指定不怎么样,哪怕是再肥沃的土地遇见他这种耕种者,都不见得有好的产量。
而另外一部分人却认为是胡娟儿的问题。
他们说,别看彭老板人很瘦,可是他很能战斗。
还言之凿凿地说他先前的那个女人就是被他这么给折磨死的。
张兴那时已经被王大牙相中并开始为你高祖杨崇武做事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王大牙邀请他入伙的请求。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想有朝一日能够借用土匪的力量和声势为胡娟儿伸张正义。
镇子上的风言风语他都听见了。
他也不止一次地亲眼目睹了彭老板对胡娟儿及她家人的苛刻。
她心疼胡娟儿过得很苦,也知道胡娟儿是为了自己的家人,选择了默默承受,忍气吞声。
张兴对那个彭老板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几次都恨不得一刀子把他给拾掇了。
但一想到他这样做会牵连到胡娟儿,所以就迟迟没有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