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精诚正在屋后的竹林里帮他爹翻动木耳菌棒。
在这个几千平米的竹林里,李精诚的爹杨忠诚在竹子的间隙中,搭建了四个木耳架,每个木耳架上左右对峙斜放着四、五十根木耳棒。
耳棒都是采用长一米左右,直径八九寸的栓皮栎或者麻栎树做成的,这些树在官坪村的树林里比比皆是。
这些耳棒一年能为李精诚家带来几百斤木耳,能够卖上几千块钱。
这就是李精诚家目前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竹林幽深,竹叶被微风吹得“沙沙”直响。
如果不是三条大狗突然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警觉地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罗曼柔可能就会径直从竹林边的小路上走过。
顺着狗儿们紧盯着的方向,他看见了竹林中两个忙碌的背影,继而又听见一阵话语传来。
“三分种,七分管。”一个瘦高但很精壮的老者正在给另外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说教,“有收没收在于种,收多收少在于管”。
罗曼柔辨认出了,这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正是李精诚。
那么另外一个人一定就是他爹杨忠诚了。
罗曼柔没有打扰他们,驻足在林边,安抚好几条狗狗,饶有兴趣地听他们在谈些什么。
“咱们庐陵的木耳好卖而且价格高是有原因的。”杨忠诚继续说道。
“这个我知道!”李精诚接过话去,“因为咱们这里的木耳都是仿野生木耳的生长环境,用的是原木而不是袋料。”
“产出来的木耳色泽鲜艳,肉质厚实,个头大,弹性又好。‘形似燕,状如飞’,所以被称为‘燕耳’,也被叫做‘房耳’。”
“口感还很润滑,营养非常丰富,风味独特。所以畅销海内外。”
李精诚侃侃而谈。
“你说得很对!”杨忠诚显然对李精诚的回答很满意,“精诚啊!你看你,不管是养蜂也好,栽培木耳也好,这些东西你谈起来都头头是道,为什么你就不静下心来好好去做呢?”
李精诚没有说话。
“你看咱们家这个状况!”杨忠诚继续说道,“房子破成这样也没有个钱去修它,人家都买汽车了,咱们家连自行车都没有。”
“这么说起来,咱们也真的怪不着人家罗有福会那样说。”
杨忠诚竟然谈到了她爹罗有福,这对罗曼柔来讲就是个意外收获。
“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到咱们这种家庭来受苦!”杨忠诚显得通情达理。
“爹你可别也跟着一起乱说啊!”李精诚说,“我和他女儿还没有到你们想象的那一步呢!”
“不管到了哪一步,罗有福的女儿你就别想了,没戏。”杨忠诚劝道,“咱们就这条件,高攀不起。再找就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吧!免得再受罗有福这家伙的窝囊气!”
罗曼柔听到这里,诧异之余心里也猜了个大差不差了。
她猜想她的爹罗有福一定是来过了。
有了这个意外收获以后,她突然犹豫今天要不要还找李精诚了。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那脾气火爆的爹下来以后曾经说过一些什么,以至于李精诚的爹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正当她准备抽身离开时,三条狗不约而同呲牙咧齿地转过头去,眼露凶光,随时都准备扑出去。
罗曼柔赶紧小声地呵斥住它们,顺眼看去,她发现在小路的尽头,晒满金黄色稻谷的晒坝旁,青砖黛瓦的屋门里,走出一个身着青衣黑裤、五六十岁的小个子女人,她手中拿着一个筲箕,正在惊讶地看着竹林边上的这一人三狗。
罗曼柔猜想到,这个人一定就是李精诚的母亲了。
她一时进退两难。
回过头去,往山上走,直接回家去显然不是很妥当;而走过去,下到院坝里和李精诚的母亲打声招呼吧,也很尴尬。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精诚的妈妈竟然直接就放下筲箕,快步迎将上来,把手在围裙上一边擦拭一边喊道:“嗨呀!是小罗吧!”
“你是稀客啊!快!快来!快来屋里坐!”
曹家伯娘一时也不知所措,她根本没有做好接待客人的准备,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她们家一大早就被别人找上门来辱骂了一通的日子里。
更何况这个客人是如此的特殊!
她既是多年宿敌的女儿,她的父亲今天一大早还在这里颐指气使地辱骂他们一家。但同时她又是自己儿子的意中人,而且有可能会成为它们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
曹家伯娘本来还在郁闷之中。
自打罗有福今早上这么一闹腾,她就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支撑着到底值不值得。
她本不想再那么拼死拼活地勤爬苦做。因为她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了一辈子了,临了,却还是被人瞧不起,依然还是活在别人鄙视的眼光里。
这样的人生似乎毫无意义。
她不能怪孩子。李精诚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并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他能有多大的造化,她和杨忠诚早就有定论。
她也不能怪老公。老公杨忠诚虽说才貌一般,但对于农活也算是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来起早贪黑地从未懈怠过。而且,他对老婆言听计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耙耳朵”。
那么所有的责任都在于自己吗?
逻辑上好像如此。但她却不愿意承认。
当初,她说自己要嫁给下浜杨家下屋场的的杨忠诚,她的父亲足足关了她三个月。
三个月后,她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为她求情,说再关下去怕是不死也要疯掉了。
她爹也担心。自己的女儿哪有不心疼的?
她被放出来那一天,果然就像疯子一样,张开双臂,像一只瘦弱的大鸟一般,迎着刺眼的阳光奔跑,然后就像饿急了的狼一样,狂吃了一顿。
吃完后把嘴一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撒腿从望水坪奔向了阴峪河边的下浜。
她跑的是那么地快以至于她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未能撵上她。
她爹最终没有拗过她,尽其所能地把她风光地嫁到了杨家。
杨家那时候并不穷。
或者说那时候大家都是穷人,所以也分辨不出哪家穷困、哪家富有。
那是大集体时期。
大集体被农村承包责任制全面替代已经二十七年了;邓公南巡讲话都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加入世贸组织也已经八年了,三姓寨和官坪村的有一部分人,早就富起来了。
可是,她们家却始终在拉低全村人的Gdp。
努力多年无果后,本来很要强的她开始不再和自己较劲,她开始相信命运了。
她觉得这都是命。
当她有了这个想法后,除了对上天还有那么一丝丝埋怨以外,她不再和任何人比较,也不在乎自己吃好吃坏,穿戴如何。
她只剩下了一个朴素的愿望。
那就是,她希望自己和杨忠诚老两口无病无灾,身体康健,寿终正寝;而唯一的傻儿子李精诚能够娶妻生子,过上平常人的日子就行了。
直到她看到竹林旁,三条高大威猛的猎犬,护拥着一个打扮时尚、个子高挑、身材傲娇、皮肤白皙、五官精巧的姑娘时,她突然就明白了,罗有福今早上讲的话不无道理。
她也意识到,自己家的李精诚,确实是高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