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柔中专毕业走向社会的那一年,才十八岁。
那时候的她,其实就可以回到湖北,回到车城市亦或是庐陵县来。
再不济也可以回到三姓寨来找个事做。
但是她没有。
那一年她给她爹妈打来电话,很明确地表示自己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安排。
此后的七年时间内,罗曼柔一直待在广州、深圳、东莞这些沿海的发达城市,这么多年都没有提到过要回巫山或者是老家三姓寨的事儿。
期间,罗有福多次在电话里委婉甚至是直截了当地提到过,想让罗曼柔回到身边来。
罗曼柔既没有说回来,也没有说不回来,就那样无限期地往后拖延。
罗有福和李月英想,幺女儿一定是早就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习惯了那种节奏而不愿意回到这偏远闭塞、山大林深的穷乡僻壤来。
但她为什么突然就有一天会给她妈妈李月英打来一个电话,说她想家了,想爹想妈妈,说她在外面感到好累,说她好想回到老家。
而且强调说,自己回来后,从此就再也不出了。
作为母亲的李月英,在接到电话听见那些话后,第一反应就是女儿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是不是受人欺负了?亦或是身体出现了什么不适?
但罗曼柔一一都否认了。
她在电话里对她爹罗有福和她妈李月英说,自己一切安好!。
只是纯粹地想家。
然后还补充了一句说,妈妈和爹、还有爷爷奶奶都老了,该由我回来照顾你们了!
罗有福记得很清楚,当他和李月英在电话里听见幺女儿说完这句话时,心中酸楚,老泪纵横。
他们很想女儿回来,但是他们不支持罗曼柔立马就要回来的想法。
罗有福对罗曼柔说,年轻人应该以事业为重,不要过多地牵念家里。
说自己还年富力强,她娘李月英也还活蹦乱跳;就连八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依然身体硬朗,现在都还能独立生活。
罗有福还清楚无比地给罗曼柔说,如果说你爹你妈那一天真的动不了了的时候,你不回来我都不准。
但是,现在让你回来服侍我们,还为时过早。
他没有想到的是,电话打完的第三天,罗曼柔就从深圳出发了,上车以后才给家里说,后天到家。
罗有福坐在那里,前前后后地把这些事情梳理了一遍之后,他才意识到,他的宝贝女儿一定是在南方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烦心事儿了,才会如此决决地回到老家来!
他决定午饭后就找罗曼柔好好地聊一聊。
结果中午一吃完饭,罗曼柔就提议说,爹、妈,咱们都睡一会儿午觉吧。
罗有福这天起了一个大早,上午跑下山又跑上山,如此来回折腾了好几趟,确实有些疲劳,便想先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后,再和罗曼柔谈也不迟。
几十年以来,罗有福从来就很少正儿八经地睡午觉。
他嫌脱衣、穿衣,上床、下床地折腾太麻烦,所以白日里若是困乏了,他也只是靠在椅子上打个盹,最多也就只是合衣躺上一会儿就行了。
这一天他听了女儿的话,破天荒地上床上去睡了一个午觉,结果一睡就睡到了三点多钟才醒过来。
等他穿好衣服神清气爽地来到屋外时,正在择黄豆准备生豆芽的李月英说,罗曼柔背着一个小包,都出去个把小时了。
罗有福说她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了?
李月英说,我也问了她。
她只说是在家里闷得慌,想四下里逛逛,也没有说具体去哪儿。
罗有福问你没有和她讲我去找过李精诚了吧?
李月英说我可不敢跟她说这事,要说你自己说去。
罗有福闻言一顿脚,说,完了!完了!她指定是去找李精诚去了!
然后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的院坝上转来转去。
“你怎么不拦住她呢?”他开始埋怨李月英。
“我怎么会知道她要去那里呢!”李月英一肚子委屈,“再说,拦就拦得住么?几个孩子,不知道随谁,无一例外地全都是些犟种!”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罗有福没有理会李月英的含沙射影,一屁股瘫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两眼空洞地仰头看着灰黄的天空。
他不明白,为什么几个女儿都不顺着他的意愿,而一意孤行。
大女儿、二女儿相继外逃,现在,他唯一的宝贝幺女儿也有了这个迹象。
半晌,他才无可奈何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折腾吧!”
罗有福的第六感非常正确。
罗曼柔趁他爹酣睡之际,稍作收拾便出门而去了。
她原以为今天上午她爹带她四处晃悠的时候,会顺带去一下李精诚家的。结果,他爹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走。
她决定自己亲自去见见李精诚。
刚出大门口,她就遇见了她妈李月英。罗曼柔含糊其辞地跟她妈说她想四处去转转。
趴在门前正在打盹儿的几条大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激灵全都站立起来,要跟她走。
这几天它们已经和罗曼柔混熟了。
罗曼柔回来的这几天,这几条狗狗得到了以前小半年都得不到的骨头和肉块。
因此,它们现在一见到这个新回来的小主人时,就会摇头晃尾,承欢献媚。
罗曼柔走到哪里,它们就会跟到哪里,争先恐后地簇拥在她的身边,似乎小主人随时都会丢下一块带肉的大骨头。
罗曼柔也没有撵它们回去。
她喜欢上了这几条外人看起来凶神恶煞,而在家人面前却温顺可爱的忠勇的大狗。
山里的秋天,是比春天还要绚丽的季节。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五颜六色。
最多的就是那代表着成熟的金黄色。
触目可及的地方,都是刚刚换上金色秋装的莽莽的森林。
沿山路而下,高山旱地里还有好多没有收完的金黄的玉米和枯黄的秸秆,低山的水梯田里,是金黄的稻穗;明黄色的野菊花,在田间地头和路边摇曳。
偶尔会路过一户人家,庭院外一定会有一棵枣树或者是一棵柿子树、桔子树、香橼树,金黄的果实挂满了枝头。
三条大狗忽前忽后,欢快地嬉戏追逐,一会儿钻进林子,追逐一只野兔,忽而又扑进草丛,吓飞一群野鸡,就连秋日里苟延残喘的蚂蚱和刚刚化茧成蝶就遇到秋天的悲催的蝴蝶,它们也不放过,一定要凑过去嗅上一嗅,追上一番。
罗曼柔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三条可爱的大狗,发现它们也并不是那么刻板地凶狠,它们的内心里,也有着许多的童趣。
罗曼柔记得李精诚说过,他的家就在大山的脚下,河边上的下屋场。
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去过,但是下山就这一条主路。她只需要向着山下那条蓝莹莹如玛瑙一般的阴峪河,一直走下去。
往下走过一段又一段曲曲折折的山路,又沿着水田坎边的一条泥泞的黄泥巴小路走到一座小山边,她看见了眼前的阴峪河不再是一条蓝色的玛瑙玉带,而是一条清冽的大河了。
河滩往上大约五十米,有一条公路,公路的里侧,是一大片葱郁的竹林,竹林掩映处,罗曼柔看见了一栋青砖黛瓦的房子。
这一定是李精诚的家了。
罗曼柔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