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如今最有争议之事,当属礼部尚书之子与沈丞相千金联姻未成之事。
申月初六,也就是三日之前,本是根据这对新人生辰推测出的良辰吉日、嫁娶之时,奈何,这沈丞相家的千金身体突然抱恙,缠绵病榻,这提前筹备了数个月的婚事竟暂时搁置了下来。
沈丞相跪倒在御书房的方砖上,痛哭流涕:
“请陛下恕臣爱女无罪。一个月前,爱女感染风寒,臣一开始并未在意,谁知七日后竟愈发严重。
数名大夫束手无策,便连宫中御医都摇头叹息,不得已,臣便将其送至江南,盼能借这秀灵之地疗愈身子。
谁知爱女昨日来信,竟说在江南遇到了太子,一路受太子庇佑,如今身子已康复的差不多,已与太子一同回京。
臣知晓张将军的委屈,只是此事并不是臣故意隐瞒,而是迫不得已。”
御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之气,悠远绵长,安神宁心。
御前大太监李庆捧着一盏顾渚紫笋顿在龙案之上,崔扈执起杯盏品了一口,下一瞬,便将茶盏轻飘飘地甩在了地上。
茶盏应声而碎,浅绿色的茶水将沈丞相的大红官袍浸湿出点点透润。
凝着沈丞相惊惧的眸光,崔扈平静睨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朕的儿子将你的女儿拐跑了?”
“不……”沈丞相刚冒出一个字来,崔扈已打断他:“朕记得,此婚约是你们两家商定,且是张束于南苑向朕求旨,朕亲自赐婚,如今,沈丞相是在公然抗旨?”
“陛下……”
“你是在反抗朕?”崔扈徐徐起身,右手撑在案前微微俯视着下首之人,一字一句道。
沈丞相多次欲解释皆被皇帝打断,急的后背直冒冷汗。
崔扈却不容置疑地盯着他:“此事朕自然会与太子亲自求证。若是他有意为之,孤可以恕你们一命,若是你们自作主张,故意抗旨,朕定饶不了你们。”
沈丞相离开御书房时,后背已被汗液浸透。
先皇在时,他便已任丞相之职。那年朝廷杀的杀,清算的清算,他算是侥幸存活下来的官员之一。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庆幸自己眼光独到,早年在太子与如今的皇帝中慧眼独具地选择了皇帝,才得以保下一条小命。
他生有两子一女,两子平平无奇,女儿出生时天边却挂满祥云,前一刻还大雨倾盆下一刻便骤然放霁。
他这女儿从小聪慧不已,谨慎机灵,三岁那年,有一道士更是直言,她命有贵人,可携她登皇后之位。
从此他将此道士奉为府中上宾,更是尽心栽培此女,将此生所有隐忍的抱负都投注在她身上。
她确实是个福星,自她出生以来,沈府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依道士所言进宫后,更是平步青云,如日中天。
这么多年唯一让他纠结时刻,便是思索将她嫁给谁。
面对战功赫赫,温润良善的容王与手段高明,运筹帷幄的太子,他徘徊多日,终是选择了容王。
无关其他,二十多年前,当今陛下弑兄囚父之举将他吓的彻底。
若是一个武将只会打打杀杀并不可怕,可此人极善伪装,还极会收拢人心,甚至连天都要护着他,便不得不让人害怕。
他怕了,容王除了没有陛下的功绩,性格也天差地别,但从前的经历还是让沈丞相选择了他。
他的女儿同他一样,都具这双慧眼,容王确实不负他们所望。
可元鼎三年,他们的美梦霎时停止。
可即便如此,他的女儿注定要当皇后,自然不能因容王之死而退却,可惜这个女儿却讨厌太子至深,不知缘由,如何也不愿意坐那太子妃之位。
他到底拿这个女儿没有办法,想着结亲不是结仇,便同意了她与张束,也算站在太子那边,及时弥补过错。
可那老道士突然言:“凤星与孤星本就相生相克,若是一个扶摇直上,一个必然摇摇下坠。若是沈姑娘当不了皇后,必有人坐上她的后位。那孤星,可谓将沈姑娘恨之入骨,若是沈丞相放任,定悔不当初。”
老道士所言,每句话都说在了沈丞相的担忧之上。
他虽不相信那凤星孤星,可他只知道,她女儿本是皇后之命。
既然天命不可违,他自然要助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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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日来,沈玉容对陆小桃可谓是有礼恭敬到了极点。
便连赵灼都因此而诧异,自从沈玉容在膳堂对着陆小桃敬酒之后,这女子就变了。
进退有度,不疾不徐,那隐忍和倔强的模样就像十年之前,她刚入宫时那般。
赵灼顿感不妙,隐隐暗示道:“陆珠,我知晓十几天前你与沈玉容之间的事端,此事谁对谁错姑且不论,可你千万不要小看沈玉容这个人。她就像一条心机深沉的蝮蛇,若你以为已将她吓跑可就失算了,她会躲在暗处,时刻等待机会反咬你一口。”
此时距离回到京城只剩不到两天,陆小桃迫不及待想见到听云,听闻赵灼此言,不由撇撇嘴。
赵灼以为她不知道吗?
不过,她现在亦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被她揉捏之人。
先不说沈玉容要与张束成亲,在身份上就已落她一头。
就说未来她再努努力升几个位分或生个孩子位置更加稳妥后,也不是沈玉容可以置喙。
她现在也不管太子到底是什么想法,那场梦和慧可大师的话让她到底后怕,她已打算今年不再折腾,先老老实实呆在东宫再说。
这几日,她与太子之间倒是平平淡淡。
每晚,太子于一旁看书,她便于一旁练字,互不干扰,也是别有一番悠哉。
而后躺在榻上相拥而眠,兴许是沈玉容在的缘故,太子并不碰她。
也好,她如今也有些排斥与这虚伪之人亲近,此举也正好合她心意,只是偶尔的暧昧和亲昵她还是需配合一番。
不过她到底是个凡人,即便从小练就的谄媚柔顺也有厌烦的时刻。
赵灼与她所说的当晚,她心中又对太子暗暗排斥了几分。
深夜之时,她悄悄从他怀中挪出,小心钻到床榻里侧,刚因没了束缚悄然松了口气,一抹滚烫的身躯又一次将她拢入怀中。
她真的很想与他说,你该学会一个人睡觉了。
没有人喜欢大夏天与一个火炉睡在一起,话到嘴边马上咽下,权当什么事都未发生闭眼休憩。
熟悉的温度又漫上她的舌尖,指尖从她腰际轻抚而过,陆小桃闭着双眸平静配合。
窗棂未关,双眸缝隙中还能看到平静无漪的江面在滚滚涌来。
可她却毫无想法。
陆小桃深吸了口气,挣脱开他,扯了扯唇,直视着男人深邃漆黑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臣妾羞愧,身子虚弱不适,服侍不了太子。”
见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并不言语,陆小桃忽然道:“殿下正值盛年,后院只有一个女子到底太少了。殿下回京还是得多纳几个女子,届时只要别找臣妾,找谁都可以。”
面前男子面色蓦地一沉。
陆小桃却一点不慌,还在继续:
“不知为何,臣妾对殿下竟没了想法。
只要一想到跟殿下如此亲近,臣妾不仅燥的慌还恶心的慌。
且不知为何,臣妾十分讨厌与殿下相拥而眠,因为臣妾每晚都要被热醒无数次,经上种种,臣妾想与殿下分床睡,自己睡自己的屋子。”
陆小桃的姿态可谓将无所谓发挥到了极致,甚至不怕面前男人发火将她扔到江里。
她一瞬不瞬盯着他,将他晦暗不明的眸光细细打量一番,却见他突然抬起手指将指尖的光泽尽数抹于她的面颊。
在她羞窘难当,咬牙切齿中,崔锐悠悠开口:“你以为孤再迎几个女子你便能轻松?到时候,不仅奉仪没有清净日子可过,便连孤都得被闹的少活几年。”
凝着女子不以为意且略带嘲讽的眸光,崔锐唇角一翘,凑到她嘴边浅浅一啄,轻声开口:“孤已见过三个女人一台戏的威力,自然不想此闹剧在东宫日日上演,所以孤决定,此生,只有你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