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泯回头,吴秘书这才看清来人。
薛泯与霍砚深身形轮廓太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不怪他认错。
“陈水燕?在哪?”
薛泯面色倏地一变,深重凝眉。
吴秘书被他气势震慑,呆呆道:“半山别墅。”
得到答案,薛泯挂断电话,立刻离开。
……
霍砚深到老宅时,天阴沉沉。
乌云卷携闷雷遮天蔽日。
男人睨一眼表盘,明徽被绑超过十小时了。
他脸色同样阴沉,进了门。
彼时,霍宏山与孙相宜正吃晚餐。
霍砚深年轻时应酬喝酒,落下心血管病根,两次进IcU,此后孙相宜特命家庭医生与营养师密切关注,严格控制饮食。
由是,老宅餐食风格多为清淡。
孙相宜垂眸,心不在焉刮着粥。
姜丝鸡茸粥。
孙相宜不喜姜味,上桌前,保姆将姜丝一点点挟出,只留淡淡姜味。
霍宏山放下筷子,“没胃口?”
孙相宜摇头,吞一口粥。
她又抬头,迟疑问:“宏山,明徽先前说,愿意离开。我想,不妨帮她一把。”
霍宏山冷冷睨她一眼,刀一般凌厉射来。
“你怀疑是我动的手?”
孙相宜舔唇,不敢点头。
与霍宏山夫妻三十载,她深知枕边人极深厚的城府,极狠辣的手段,乃至罔顾亲情的决绝。
霍宏山重新拾起筷子,夹一筷青菜入口。
“我与砚深的争斗,不至于波及无辜人。”他动作一顿,又道:“若明徽此次能活着回来,我帮她。”
“帮谁?”
霍砚深迈步入门,他脱下大衣递给保姆,自然而然入座。
霍宏山目光微眯,“砚深怎有空回来吃饭?”
保姆又增一副碗筷。
男人漫不经心扫一眼两人,拿起木筷,“忙里偷闲。”
他不提明徽,霍宏山也心照不宣不问。
饭桌气压登时降至冰点,孙相宜没了吃饭心思,借口头疼下了桌,几名保姆退居帷幕外,独留父子两人。
霍砚深若无其事挟菜,好似上午的事情从未发生,只来吃一顿家常便饭。
霍宏山面色更平静,眉梢眼角,沉淀五十多年的积威。
无声阒寂下,默然较量。
新的,澎湃勃然,意气风发。
老的,不怒自威,八风不动。
空气中有滋滋爆裂声,两种气旋挤压、相撞,迸发出火星。
帷幕后的保姆们遭受波及,下意识瑟缩、后撤。
霍宏山放下筷子,鹰眸射向他。
男人稳坐,直面他。
“砚深,我们父子,何故到现在兵戎相见地步?”
霍砚深眼底平静,像一面幽深的湖。
“我以为我的话够清楚了。”他道:“明徽是底线。”
霍砚深不愿再多言,撂下筷子,起身,“父亲,依旧是那句话。你终归老了,以后……”
他冷笑,接过外套出了门。
霍宏山面色平静,一抹腥味贯喉,又被生生压下。
……
主院。
孙相宜躺在床上,双眼空洞无神。
丈夫、儿子反目成仇,她夹在中间束手无策。
她也不知道情况为何变成这样,明明之前父慈子孝,家庭和睦。
可后来,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她有心做调和剂、润滑油,但百般说辞动不了两人固执的心。
她累了、倦了,不愿再管。
况且就算管,也管不了了。
孙相宜眼眸波动一瞬。
这两天,她总有不好预感。
似是风雨将至,一切要有结局定论。
房门猛地被敲响。
孙相宜缓过神,“谁?”
“母亲,是我。”
霍砚深语气恭敬。
她坐起身,几分无力,“进来吧。”
霍砚深推门而入,扫视一圈,床头有安神线香,飘飘渺渺一缕细烟,腾空而上,又骤然消散。
“母亲最近精神不佳?”
他踱步进房间。
“多梦罢了,没事。”
孙相宜起身,坐在桌边捻揉眉心,问:“你找我有事?”
霍砚深没说话,绕到她身后,为她按揉太阳穴。
“没事就不能找您了?”
霍砚设这话轻轻缓缓,似一股温水清泉,抚慰心灵。
孙相宜有些恍然,她与儿子上次这么亲近,是在什么时候?
“自然能。”孙相宜唇边漾起笑意,示意他坐下,“你父亲固执,你也偏执,肚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她语调轻松,温柔裹紧心脏,遮掩伤疤。
霍砚深垂眸笑,“那您这些年被熏得不轻吧?”
孙相宜温温笑,“是。”
她长舒一口气,“砚深……”
语调急转,片刻积攒的母子温情渐渐消散。
“你与你父亲,还能和解吗?”
霍砚深眉眼骤降,“您这话该问父亲。”
孙相宜敛眉,嘴角仅存笑意僵住、定格。
她看着霍砚深,抿了抿唇。
片刻后,笑容变成苦笑,“你与你父亲,果真一模一样。”
霍砚深沉默,不言语。
孙相宜目光盯着他,几分眷恋,几分欣赏。
“你能长成现在的模样,我很骄傲。”孙相宜袒露心扉,“当你为明徽与你父亲决裂时,我怨你,也怨明徽,于是做了些错事。”
温柔幕布揭开,伤疤全露出来。
霍砚深看着她,审视、聆听。
“可后来,听到你在昆城时说的那些话。”孙相宜声音带些颤抖,眼眶微红,“我很难过。作为一个母亲,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对我说出那些话,我怨你、恨你,更怨明徽,认为是她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差点酿成大错。”
“可回到北城后,我寝食难安。”她声音哽咽,“我想,或许真的是我做错了,错过了你的成长,错过了对你的爱。”
她垂头,埋入手掌,“砚深,我不懂当一个好母亲,我也不是一个好母亲,我向你道歉,也向阿泯道歉。”
大颗泪珠顺指缝流出。
孙相宜的泪水像雨滴,砸向包裹他心脏的干枯外壳。
霍砚深静静看着他,隐忍、不语。
这是他从幼年时就渴望的母爱,只是——这爱来得太晚些,从幼年时便刻在心脏上的伤疤,没法弥补。
他抿唇,一张脸波澜不兴,“母亲,您有其他话要说?”
孙相宜稳住情绪,抬头望他,“砚深。”
她声音藏着哀求,“如果最后你赢了,放你父亲一条生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