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大门,突兀地被风吹响。
冷萤担心地瞧着自己身旁整个人如冰塑一般的珊瑚,见她久久没有动弹。
凌雪霜与樊炎心的目光,自那锦衣男子的话音落下后,便全都放在珊瑚身上,一瞬也未移开过。
姜小四的关切与方骅的了然,也一同顺着视线传了过去。
一瞬间……
珊瑚整个人,成了所有目光的聚集之处。
被各种意味不明的眼光盯着,珊瑚却只是怔怔地极慢眨了一下眼,并未迎上任何人的眼神。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身体极轻微地晃了一下后,才仿若突然回神般,看向凌雪霜。
“珊瑚……”凌雪霜眼泪欲坠不坠,将将挂在眼睫处,出声后才顺势滑落至脸颊。
不可置信的神色,渐渐浮现至珊瑚面容,过了半晌她才开口:“原来……我就是那个被送走的婴孩?”
再次开口的珊瑚,嗓音不再如从前那般软糯。
她的目光自凌雪霜面上划过,落在一直似笑非笑瞧着她的义父身上。
“看我做甚?以为我不知你以前那些小动作?如今亲娘站在面前,这不就是你求之不得之事吗?”
对方的嗓音,模糊不清地传入她耳中。
自珊瑚有记忆起,就一直待在王覃宫外的庄子里。
那庄子高墙深院,四周全垒着高高的青砖,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的牢笼。
庄子里,养着一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们一同被关在庄子里,日日天未亮便要被抓起来练武,直到子时才被允许回房休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很长一段时日里,珊瑚的人生里只有训练、服从与忍耐。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他们这群孩子,全都是按照暗卫的标准在培养。
表现优秀的会被挑拣出,接受更严苛的单独训练。
那些差强人意、资质平平的孩子,不出几日,珊瑚便再也见不着他们的身影了。
她和小黑,两人自小便未尝过被爹娘疼爱的滋味。所以懂事起,便知身后无靠山,只能拼尽全力,从那群孩子中脱颖而出,才能避免被赶出庄子的命运。
被赶出庄子,吃不上饭,其实不算最坏。
最让他们害怕的,是小黑曾偷听庄子里的大人们议论,说这座庄子是不能被外人得知的,所以那些突然消失的孩子们,也许……并不是被好好送了出去。
至于是去是哪里,她至今都无法得知……
珊瑚脱颖而出后,便被带到另外一处更隐蔽之地。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王覃,那个只要多看一眼便会让人自内心涌起惧意的人。
王覃专门让人请来善操丝缕,能用弦丝取人命于无形的高手,来教习她弦线暗杀技法。
她也曾斗胆问过,自己明明使长枪更加顺手,为何非得学这个。
对方笑而不语,在深深瞧过她一眼后,只说了一句:“以后…你便会明白了。”
她虽不爱这操纵间便轻易断了人性命的丝缕,却也无法,唯有照做。
没有退路的人,哪有恣意妄为的资本。
只能日夜苦练,走出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站至王覃背后,在利用为他办事时那点微末的空暇,偷偷打听自己的身世。
直到遇见了冷萤,那个将自己当成小姑娘,永远以平等姿态对待自己的女孩。
这段时日,是她全身心最放松的一段时日。
她在冷姐姐身边,不用提心吊胆,也不用费劲讨好。她只需要做自己,便可得到对方全心地信任与关切。
这样的日子,自她出生从未有过。
可惜……
如意的日子,似乎总不会太长。
身边人的目光温柔绵长,却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珊瑚抑制住想与她对视的冲动,目光自王覃那处转移到了凌雪霜身上。
“珊瑚……我的孩儿……”
泪眼模糊的妇人,已不复初见时的冷静温婉,半伸着双手想要靠近珊瑚。
珊瑚见状,无意识地朝后退了半步,让凌雪霜所有的动作凝固在了原地。
即便知道她也是受害者,但珊瑚一时半会还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仿佛被人强制性地将一段过去塞进自己脑袋里的茫然。
看着表情明显受伤的妇人,她只能欲言又止地躲至冷萤侧后方,选择不看不听。
冷萤见状,与方骅一同走上前。
樊炎心虽一直无声站在凌雪霜身侧,但凌家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些事情,作为他娘子的凌雪霜知道多少?
他们身边这位王大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想到这里,冷萤上前道:“原本以为杀害凌倩倩的,与半夜那些装神弄鬼的,不是同一个人。现下,竟是我们武断了。”
她的这番话,虽是对着方骅说的,但实际是说给凌雪霜夫妇听。
只是没承想,回答她的竟是那位看起来粉面矜贵的王大人。
“哦?这位姑娘似乎从未见过,本官倒是要听听,你对凌家发生之事有何见解?”王覃似笑非笑地瞧着冷萤,眼神如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一般。
对方既接了话,又是珊瑚的义父,冷萤少不得要打声招呼的,“陵县霞锦阁冷萤,见过王大人。”
在听见她自报家门后,那人眸里始终暗藏的玩味之色…则变得更甚。
冷萤不明,侧头看向身旁的方骅。后者虽是一脸默然,僵直的身体却出卖了他。
他好似……一直在防备那位王大人?
冷萤收回眼,耳边却传来了方骅的耳语:“王覃,内院银作局掌事,坏的。”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
这个人……
就不怕对方听见吗?
心猛地一跳,冷萤尽力维持住表面的冷静,掩饰一般再次朝王覃点了下头。
对方瞬间轻笑一声道:“没想到珊瑚这次出门游玩,竟让她结交到如此优秀的好友,真是可喜可贺。”
冷萤知道对方不好惹,但没想竟修炼到了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互相还未打过交道,就已经开始灌迷魂汤了。
可惜,她从来不吃这一套。
忽略了王覃那让人不舒服的眼神,冷萤直视樊炎心开口问道:“为何要杀了凌倩倩?”
“冷姑娘,你在说什么?”
凌雪霜第一个出声,站出来道:“我承认,我们夫妇的确对不住大哥与天青,但害死倩倩的是万归宁,与我相公有何关系?”
方骅听罢,冷笑道:“你是装傻?还是到此时都还未识清枕边人的真面目?”
他的问话直接,语气凌厉,让凌雪霜不得不暂时收了声,细细思索他话中的意思。
樊炎心见她不语,着急上前却被冷萤的问话拦住了脚步:“樊相公,万归宁是死了,可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平日里是如何与她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