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意映可不是外人,阿念自然不会拦着,直接就带人去见“不能见人”的防风邶和涂山璟。
两人走过曲折廊桥,穿过假山小径,撩起紫罗帘,走到了庭中。
一抬眼,就是两位男子服饰的人隔着石桌相对而坐,头上都盖着红色方布,纹丝不动。
一旁是正在烧水的蓐收,闭目养神中,听到有人来了,睁开眼往这边看。
开口就是逗人:“阿念,接个人速度还这么慢,你不行啊。”
阿念丢了个枕头过去,被蓐收接住。
“你怎么什么都往空间放。”
“哼!我乐意。”阿念拍了拍手,“现在不就用到了。”
还为自己的速度解释:“开始来的是赤水丰隆和辰荣馨悦,他们走后意映才到的。”
阿念伸手在防风意映眼前晃了晃:“意映,你怎么了?”
防风意映是被这诡异的场面震住了,她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委婉地问:“这两位公子,互相有意?”
男子结侣,确实少有,但也不至于如此潦草。
一人着紫,一人着蓝,只盖了个红盖头就当拜堂,也太敷衍了。
他们连件红色外褂都没有吗?
阿念看着红色方布,这种盖法,确实有点像大婚的红盖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绕着身前的一缕头发:“这布是我盖上的,我做了个法器,只要两人对弈,神魂就能进入幻境,历练效果嘛……我第一次试验,不过估摸着还行。”
防风意映看了看周围,没有她二哥的踪影,心中一紧,看了看遮头的两人,渐渐地,视线偏向一身紫服的男子身上。
阿念一拍手,赞道:“意映好眼力,这个就是防风邶,你二哥。”
防风意映嘴唇颤了颤,想说不如把布取下,阿念又指向一身蓝衣的:“这个是涂山璟,新任涂山族长,和你有过婚约的那位。”
介绍完后,阿念握着防风意映的手腕,引着她在一边的长石凳上坐下。
垂柳依依,嫩色的青绿,揉杂着各色花香,舒畅人心。
防风意映看着木愣愣如石像对坐的两人,起了个话头:“二哥和涂山族长都很信任主子。”
阿念垂目低眉,抬手摸了摸鼻尖,脚下碾着地面,声音有些弱:“我拿出棋盘,他们以为只是下棋……”
这不算是哄骗,给的确实是棋,也确实可以下,不过是十步一幻境,下完一局比较费时间。
防风意映嘴角有些僵硬:“没拒绝就是同意……他们自愿的。”
这听着就是强盗逻辑,防风意映讪讪住嘴。
场面安静下来。
水壶中的水已沸腾,咕嘟咕嘟地,没有人理会。
听了好一会儿,阿念忍不住抬眸,看向老神在在的蓐收,出言提醒:“蓐收,水煮好了。”
蓐收点头,但没有动手:“听一听水沸腾的声音,气氛也就舒缓了。”
阿念屁股底下像是放了针,她猛地起身,鼓气叉腰,走到蓐收面前:“我一点也不尴尬,你快给我泡杯茶,我要金丝皇菊的。”
蓐收无奈,连连应好,手上动作不紧不慢,先给阿念泡了一杯金丝皇菊茶。
杯子不是凡品,触之生温,不因其内温度而变化。
阿念双手捧着杯子,转头问防风意映:“你喜欢什么茶,我让蓐收泡给你喝。”
这怎么可以,防风意映连忙过来,看了看茶的种类,选了一种。
“你不相信他的手艺,那就我来。”
阿念直接上手,给防风意映泡茶,花里胡哨整了一通,泡了一杯茶给她。
防风意映在阿念泡茶时,提起进来时遇见的赤水丰隆和辰荣馨悦。
赤水丰隆面无表情的,见到她还主动和她打招呼。
辰荣馨悦沉着张脸,一路上像是在同她哥抱怨什么,声音很轻,她听不分明,见到她也只是敷衍地勾了勾嘴角。
“哦,我撕破脸了,他们没事不会总来找我了。”阿念轻描淡写的,很不以为意,“我们本就没打算和他们处得多好,需要时,利益交换即可。”
赤水氏掌控天下兵马,涂山氏掌控天下粮草军需,十分相和。
加上中原世家姻亲复杂,两家有着紧密的姻亲关系,关系是最密切的。
涂山氏对外不参与皇权更替,不与皇室联姻,但其实常隐于幕后操纵局势。
他们能和涂山璟相近,但不会拉拢赤水氏,一旦动作,西炎王就坐不住了。
赤水氏的兵马他们也馋,供养兵马,是笔巨大的开销,想要攥夺兵马,就要从赤水氏赖以为生的造船术着手。
阿念把茶递给防风意映:“茶好了,你尝尝。”
“再等些时日,阿政就能过来了。”
给了茶,阿念拿起自己的金丝皇菊茶慢慢饮着,她有些想政哥了。
阿念看了一眼头顶一块布的涂山璟,希望他不会出什么问题。
蓐收看砂壶里还有茶,自己倒了一杯喝:“要不了几天的,等阿昭来了,你又想躲出去了。”
政昭可看不得身边的人一直闲着。
相柳睁开眼,神色还有些恍惚,气息更深更沉,待到清明,入眼是红色的布料,挡住了他的视野,耳中收入蓐收说话的声音。
一把扯下罩住头的布料,面无表情地转头,带着怒火的眼睛对上防风意映看过来的视线,一秒切换防风邶模式,看得阿念啧舌。
防风意映也想学阿念啧舌了,她第一次发现,她二哥竟还有两副面孔。
阿念边喝茶边斜眼看防风意映:她果然也看见了。
相柳自然也发现了,他干脆不装了,冷着脸,冲着阿念发出语言攻击:“继续看眼睛都长歪了。”
阿念嘴角一平,呵呵一声。
她现在喜欢防风邶,什么都受着,化作散漫的一笑。
失去了,她才知道珍惜。
如果能时间倒退,她一定摁死相柳防风邶的身份,拼命造作。
“说话不要带刀子嘛,嘴唇削薄了就不好了。”
相柳看看对面纹丝不动的涂山璟,头上盖着的红色方布和他手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幽寒暗生,方巾从手中甩出,朝蓐收头顶袭去。
蓐收脚下一撇,右手上的杯子朝右上后方一甩。
连人带凳往左侧平移,地上流出一道泛白的痕迹。
杯子撞进方布里,带着它一齐朝石桌上方冲过去。
一只手从石桌右侧伸出,稳稳控住被方巾罩着的杯子,其内茶水晃荡,方巾上洇出湿痕。
“听音辨位?”阿念仰头一连几口把杯中的茶水饮尽,“璟狐狸,你醒得可真及时。”
涂山璟把头上的布取下来,声音如溪流过山,又如风过树叶:“我不是醒得及时,是出手的时机正好。”
醒来了也能保持纹丝不动,一点动静也无,他不说,没人知道他清醒静坐,这人有些可怕。
“那你可要好好谢我,没我给你盖布,你瞒得可没这么轻松。”阿念一脸得意,暗暗观察着涂山璟,“睫毛和眼珠快醒来时可不由自己控制。”
涂山璟浅浅一笑,如飘落的叶,柔和无声,只在接触水面时,泛起极浅的涟漪。
他朝阿念欠首,不再抑制法力的波动:“多谢王姬,赠予璟幻梦一场。”
他还是一样的好脾气,扫去了自卑自厌的底色,更添了意气风发,和几分难以分辨的气韵。
阿念摆摆手,面上笑吟吟地:“好说好说。”
她心底还是有些在意,走到蓐收身边,站得极近,一下又一下隐蔽地扯着他的衣袖。
“这次的金丝皇菊味道不错,下次你也尝尝,仔细品味品味。”
蓐收背手于后,抓住她的手,感受到身上带着凉意的注视,笑容更深,眼中带着宠溺:“好。”
阿念一直在看涂山璟,没注意这个,感受到蓐收的手指在她掌心移动,手指蜷了蜷,立刻会意,努力分辨他写了什么。
横,竖,横,竖,提,撇,横,撇,捺。
撇,横钩,横,撇,横折钩,竖弯钩。
蓐收写着,她在脑中跟着写,待两字写完,她忍不住攥紧手,把蓐收的手指也攥住了。
指的是哪方面,感情还是大业?
正思索着,相柳迈着防风邶的步子走了过来,一把揽住阿念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眼中含着如水春波,晃得她心头一紧:“阿念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轻声细语中有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表情还带着几分委屈。
阿念手里还攥着蓐收的手指,这么一动,两人的手就露了出来。
她下意识更收紧了几分。
防风邶揽在她臂膀上的左手顺着手臂下滑,抓住她的手,右手从她前面经过,正好把她拢在怀里,扒拉着她的手指,一根根地,看着很有耐心。
好心把蓐收的食指解救出来,相柳右手手指插入阿念左手指缝,扣紧,满意地笑了笑:“乖,别什么都抓。”
又冲蓐收点了点头:“不用谢。”
蓐收觉得相柳很有妾室争宠的劲,他若是现在争,为难的是阿念,他暗暗吸了口气,不与他计较。
防风意映往后退了几步,把自身的存在感更减弱些。
涂山璟一眼扫过三人,起身倒了杯茶,茶水的温度已失了大半,他并不在意,拿着杯子一口一口饮着,长长的睫毛再眼下投下极浅的阴影。
阿念和两人说闹着,其实分出了三分注意在涂山璟身上,那两个字,就像层层叠叠的密布阴云,罩在她头上,让她无法放松。
有传闻,皓翎王姬皓翎忆与防风家的庶子防风邶,两人情意绵绵,好事将近。
亦有说,皓翎国俊才蓐收同皓翎忆郎才女貌,防风邶以皮相诱王姬迷眼,两男争一女。
还有说,防风铮追求皓翎忆,防风邶只是前路的探子,但探子也生了心思,想攀上王姬。
……
听闻此事,皓翎忆的同胞弟弟皓翎政昭特地赶至中原,要亲自把关姐姐的追求者。
原本正在看热闹的中原几家氏族,没想到寥寥几日,自己也成了热闹,阿念他们成了局外看戏的人。
如今,中原氏族的家族营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冲击,涂山氏表面亦是如此。
细查之下,认定是小世家的合围,意欲取他们代之。
世家大族们对那些技术秘方十分觊觎,已经安排设局抢夺了。
他们不认为小世家们能真正撬动他们。
中世家还有些见识,知道世家大族迭代数几,底蕴深厚,不可为敌,克己守身,除了少数被兴盛的可能冲昏了头脑的,大数都不曾参与其中。
真是许久不曾大动作,什么人都敢来挑衅,现在是该亮亮他们的獠牙了。
于是,中原乱起来了,世家侵噬,氏族中人频频受袭,原本只是经济算谋,不知怎的演变成动手,血腥味久久不散。
玄凤山庄内搭建了一处药庐,阿念在政昭到来不久后就逃到了里面,说是研究新药。
政昭到来时欢喜相迎,到来第一天阿念十分热切,第二天愉悦依旧,第三天欣然接受政昭专门定制的课业,第四日平常心做功课,外加处理布置过来的琐事,第五日情绪低落地忙碌,第六日哭丧着脸学习加上班,第七日她突然想起来有事,跑去了药庐,闭门不出。
对此,拉了涂山璟、蓐收、相柳和防风意映做事的政昭表示疑惑,他已经很宽纵了,其他几人都适应很好,怎么阿姊短短几日就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还借口逃离了?
卷生卷死的蓐收表示,主人一定是怕琐事消磨了灵感,跑到药庐锁住灵感,全身心投入研发之中。
阿念躺在摇椅上,肚子盖了毛毯,闻着屋内的药材香气,在咯吱摇晃声中享受难得的安宁闲适。
休息,休息,休息一会儿。
皓翎国
中原的云涌攥夺了大量的注目,正是玱铉前往清水镇的好时机,他交接了手上的事务,就与皓翎王辞行。
皓翎王放行放得十分痛快,接手的臣子能力也十分不错,可惜,比不上有蓐收暗暗嘱咐被配合的玱铉,更比不上惊才艳艳的蓐收本人,让皓翎王感到十二分的不顺。
他想念蓐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