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士霄忽然一记怪剑，若换成寻常人，定然要被打个措手不及，然而他的对手绝非寻常之人。
风声飒然，剑招将至，眼看就要得胜，可对面一道剑光，却是掠的更快。
光天化日之下，白刃耀眼，两个人影在天池畔盘旋飞舞，虽只两栖剑相斗，但金刃劈风之声，有如数十人交战一般。
方才，那两人斗到酣处，尽管剑法一招紧似一招，却也能点到即收，双剑不交。可眼下，斗剑已来到了灼热阶段，到了这会儿，相互早已不再留手，纵然他两都是绝顶高手，可斗成这样，即便出现死伤也并非不可能。
观战之人见他们斗的如此激烈，各自忍不住手心捏了一把汗。
剑光闪动，与湖中彩影交相辉映。
两人的剑越出越快，数十招后，在场也只有胡一刀和苗人凤能勉强看清二人使了什么剑招。
这倒不是说胡、苗的武功不如场上的二人，实际上，就算把他两换上去，下来的人也一样难以看清，因为这个时候，斗剑的人纯粹是靠着感觉在战斗，听到剑风，看到对面动作的瞬间，大脑已经自动给出结果，出招不过是本能的反馈。
正因如此，这场斗剑才显得如此凶险。
剑光飞舞中，只听一声大喝，众人就看一道惊世剑光闪过，一柄长剑飞了出去。
嗤！三尺长剑落地，插在地面上。
众人急忙看去，想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如何，就见那两人相对而立，白发苍苍者抬着手，但手上空空，而对面的男子却手持一柄两边剑刃上，满是缺口的长剑。
“好剑法！这一场是你赢啦！”袁士霄哈哈一笑。
夜凌空笑道：“侥幸而已......”两人的话音令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袁士霄道：“怎么说？头一场结束的这么快，要不要直接斗第二场？”
夜凌空罢罢手道：“不比了，拳脚留给明天吧！”
此次比斗共定两场，一场斗剑，一场斗拳脚。
原本，二人以为，这场起码要一天才能分出胜负。实际上，若正常出招接招，见招拆招，也的确如此，当年胡、苗二人相斗，一开始各自留有余地，也是斗个数日不分胜负，但刚才袁士霄忽然使出一记怪招，原本想以此出其不意，打乱对手节奏，从而抢占优势，可夜凌空似乎早有所料，不仅不退，也不变招，反而坚定的使出自己的剑招，一剑无回，反而抢占先机，令袁士霄瞬间落入下风。
正因如此，原本二人可能要数百招后才能互不留手，却突然提前进入生死相搏的决胜险境。
最后的数十招里，袁士霄换了十几种剑法，而夜凌空自那一剑“彗星飞堕”大破怪招，直到结束，都没有再用过第二种剑法。
至于决胜之招，依然是一招‘彗星飞堕’。
此战从开始、到中间，再到结束，夜凌空一共使了三次‘彗星飞堕’，明明是同一招，可每次都不一样，到最后一次使出，其剑宛如彗星撞地，势不可当，袁士霄正是被他这一剑错开剑身，令剑势偏移，然而又被对方一记‘蜻蜓点水’，以剑背点在手腕上，致使手中长剑撒了出去。
晌午，俩人对饮，袁士霄问道：“我问你，当时我忽然变招，为何你依然以‘彗星飞堕’来应对？”
夜凌空放下筷子，咽下菜，道：“当年我跟前辈在陕甘论武，对于前辈博采众长，开创百花错拳之事，我是极其认同的，武学永无止境，闭门造车只会令武道停滞不前......”
其话音一顿。
“只是‘百花错拳’的立意却是错了......”
一旁，陈正德惊讶道：“此话怎讲？”
“百花错拳的精髓在于一个“错”字，此拳法融汇百家，无所不包，却又另辟蹊径，和各派祖传正宗手法似是而非，而越是武学高手，所学越多，见闻越博，就越容易被虚招迷惑，不免‘百花’易敌，‘错’字难当，这理念同样也被前辈融入到剑术里。”
众人仔细听着，不敢有丝毫遗漏。
“当时他施展三分剑术，一招‘薛礼三箭定天山’，按理说下一招理当接的是‘穆王八骏饮瑶池’，在他看来，倘若我就此认定并施展对应的招儿，可见到的却是‘错’招，猝不及防下就会露出破绽......”
“可万万没想到，我既知他的武学理念，又怎会不放着？或者说，当时我既然已经决定了接下来要出什么样的招式，那就不会犹豫，出剑必然一往无前，无论他怎么变化，我自一剑破万法！”
苗人凤双目精芒爆射，念道：“一剑破万法？”
夜凌空道：“没错！外家武技之学，无论刀法、剑法，拳掌腿法，无非以简御繁、或化繁归简，一博一精，博则变，变则通，通则精，反过来亦如是，二者殊途同归。”
这话里阐述的尽是武学中的上乘妙理，除了袁、胡、苗三人，其余人听着都觉得有些云里雾里。
只听他又道：
“剑术，必从最基本的剑术动作练起，刺、劈、切、撩等等，再学招式，熟练掌握一门剑法，知晓如何用剑。接下来，即可专精一门，把当中的招式变化、技巧，威力全都打磨精熟，不管敌人剑法如何，都可凭之应对。也可博学各派，面对天下剑术，都有相应的破招之法，学得越多，破招应对的选择就越多。”
“精与博，前者缺点在于变化单一，容易被针对化解。后者缺点在于博而不精、杂而不纯，难以把威力发挥到极致。”
“想要更进一步，就要触类旁通、博采众长。”
“专精者，可汲取别派武学精要，不拘一格，化繁归简，再把精髓化为一招，使之无懈可击、无有破绽，至简至强！可谓‘一剑破万法’。”
“博学者，可熔百家剑法于一炉，自成一格，以简御繁，穷究剑术变化之繁复无常，往往一招击出，后手层出不尽，蕴含着万千变化，至繁至妙！可谓‘一剑化万剑’。”
“此即‘有剑之极’，亦可称之为‘极剑’，再往上就是‘无招、无剑之境’。”
苗人凤神情凝重，轻念道：“无招、无剑？”
夜凌空点点头。
“无招胜有招、无剑胜有剑、无刀胜有刀，这是纯粹外家招式的最高境界。”
苗人凤喃喃道：“这样的境界我曾听过，但知之不详，不知这到底在是个怎样的境界？”
夜凌空继续道：“无论一剑化万剑，又或一剑破万法，只要有剑势、剑招在，那便有迹可循。再完美的剑势、剑招也要人去施展，剑术神而明之，人非如此，变化破绽，存乎一心。以此可令完美的剑势、剑招出现破绽。想要立于不败，就要脱离招式、甚至剑刃的束缚！做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就是所谓‘无剑之境。”
苗人凤一听就明，登时惊骇道：“这真是人能抵达的境界吗？”
夜凌空点点头道：“传我华山剑法的那人，他的祖师就曾经达到了这个境界，他曾学过一门纵横不败的剑法，该剑法没有具体招式，但有九式真意三百六十种变化，囊括天下各门各派武学要义兼收并蓄，即是极繁、亦是极简，更是无招之剑法，只要练成，再辅以要诀，就能达到‘无招无剑’的境界，练成后能在敌招中瞧出破绽，然后一剑破之。”
苗人凤惊骇万分。
在座几个武功高强之人，只有苗人凤因那时在京师探查情报，错过了那次论武，故而此时就他反应最大。
“所谓无招、无剑，实则是以普天下剑法之招数为根基。天下武学招式虽各不相同，然而无论极繁、极简，最终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就像‘苗家剑法’与‘华山剑法’，具体招式虽然不同，但剑理却相通，起势、顺势、收势，都是有迹可循，就像这一剑刺出，一定是取敌我两点之间的直线最近，所以比起挥砍，直刺往往先到......”
“另外，剑招剑式虽然并不相同，但构成这一切的基础动作，刺、点、劈、切、洗、撩等等，却都是一样的......”
“故而当剑术达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一切招式技巧，都能信手拈来，由此逐渐脱离招式、乃至兵器束缚，摘花飞叶皆可成剑，举手投足皆可成招，由此衍化出无穷无尽的变化。”
紧接着，夜凌空又看向袁士霄。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武林中有不少经年累月的老拳师，面对一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多有阴沟里翻船的，可对上行家里手，纵然武功不如，也能靠着知己知彼，做到游刃有余。百花错拳也正是利用这点，反其道行至，‘百花’易敌，‘错’字难当，其妙处在于一个‘错’字，可败笔却也同样在这个字上。”
“一套错拳怪招，对付普通高手自是足够，可对付那些把自身功夫练到登峰造极，无比自信的人来说，不论你的路数怎么怪，我一律不管，一剑破之！”
“更何况，在我看来，所谓‘错’拳，不过是招式变化之道，本质上跟‘三分剑术’没多大区别，只是具体是要更高明一些，但你无论如何，施展错拳怪招，总归不如正宗拳法的招式衔接流畅，而我那一剑‘彗星飞堕’，不单只取直线距离，还承载了我一往无前的信念，剑法只会比平时更快、更强三分......”
“所以那一招，我的剑尖却是比你抢先一步，占据剑位，正是这毫厘之差，令你的剑势被我破开，彻底落了下风。”
众人听完，无不陷入一阵震撼。
袁士霄默默不语，接着叹道：“这一场斗剑，老夫输的不冤！”
夜凌空笑道：“这场不过是一道开胃菜而已.....明天那场斗拳才是正菜......”说着，他把酒碗端到嘴边一饮而尽，胳膊随意擦了一把，道：“我想您老不会让我失望吧......”
袁士霄豪饮一大碗酒，双目雪亮道：“就怕我还没出招，你小子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