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那里,根本没听清他讲啥鸟语,脚下有块奇形怪状的砖头,我飞起一脚,不偏不倚,击中他的拐棍,拐棍就靠在怀里,棍头一动,戳在他脸上,我装作无事人,大步流星地走。
“哟呵!小秧秧下来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坐正了身子,飞起就是一棍。
我全然不知,被迎面而来的李红霞看得真切,跑过来,拉着我就躲,横扫过来的棍,越过我,落在地上,叮当有声,“刚才多悬?就差那么一点点,腿断胳膊折有可能,你怎么招惹他了?”
“不知道!”我装作无辜的样子,转过身子,威严地看着李精树,“三老头,你打我干什么?”我指着他鼻子问。
“这块砖头哪来的?”
“我哪儿知道:天上掉得呗!”
“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
“是吗?我倒要问问:我四爹是怎么死的?跟哪个乌龟王八蛋有关系?照你这么说:阎王爷早该按你头,你怎么还在世上苟活着?”
“你……你……有娘生无娘教的玩意儿,我……我今天就替李建木教育教育你!”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抓起地上的小板凳就要扔过来。
“北爷,快跑!”李红霞拉着我,跑出几十米,才敢站定,回过头。
李精树咳喘着拾起地上的柺棍,“小是小黑子,你给我等着,等我再抓住你,我就这样:搻碎你,攥紧你,摔碎你!”他咬牙切齿,做着各种狠的动作。
“你最近小心点儿,别撞他枪口上!”李红霞担心道。
“屁!他有枪吗?他要真有枪,我就去大队报告:我三爷是大队会计,我怕他?”
“你三爷能向着你?”
说的也是!指望这个人,那不是一句空话吗?
“反正大队又不止他一个人?”我口不择言,一枪攮驴腿上,驴一急,说不定踢我一下,也未可知,我吐吐舌头。
“羞!羞!羞!小黑子专被女娃子勾!”李子华一大坨象疮里脓的鼻涕,擦在脸上,他站在李精树前面,稀泥还在手上,唱着。
“居民子,你给我记住,哪天我逮着你,摔泥巴一样摔死你!”我转身就跑。
“北爷!别跑,我找你有事!”
“你能有啥屁事?我烦着呢,离我远些!”不远处,骨瘦如柴的槐树下,站着穿着整齐的李瑞芹,一双眼滴血,我冲她走过去,“你是等我吗?”
“不是!你想多了!”她扭头就走。
妈妈地,驴脾气犯上?老子不稀罕,咱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学习好,作文好,李建武明明白白说,那是对我妈说的,“林兰香,你生了个好儿子,将来非富即贵,不出意外,有可能成为作家!”
“作家是干啥嘞?”我妈一头雾水。
“就是能写流芳千古的书人!”
“噢,我地个乖乖,那老厉害了,我说这小子怎就与别人不同,哪天找百通爷给掰扯掰扯,说不定,咱李姓能出个大人物!男子占八有饭吃,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六月十八生人,占双八嘞,要是二十八,就更好了!”我大爷李建松在旁,把我夸得象个宝,其实我是根草,终身为写作而累,终是一事无成,是他启蒙了我的文学爱好,虽剑走偏锋,我不恨,始终以其为师,当我写这本书时,他们一个个以不同的方式故去,但他们在世间的曾经所做所为,激励我一生,这是精神家园里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
因为与众不同,所以我在学校,从来都不缺少异性的青睐,区区李瑞芹,就算一枝独秀,也不可能是我心中常青藤,心有所爱,男女之事,只不过点缀取悦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波澜壮阔,象大海一样丰厚,她是其中一滴水吗?或许就是我的若即若离,童年的玩伴,离我而去,尽管她们婚姻曲折,但只要回到那片曾经我如此厌恶并想逃离始终与其相牵相伴的地方,她们和我都会无限慨叹:曾经的可能已经成为不可能,深深地遗憾,象新犁的土地,陈年老酒般的香气,裹挟着挥之不去的意味,在记忆中飘散,啊!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成年,那片土地上播撒的爱恨情仇,都随着拆迁,在弥漫,在消失,在沉淀,离开了那片土地,才觉得那片土地是如此珍贵。
“牛人!你牛气个啥?”李瑞芹在跺脚。
李红霞却叭叭汗淌,姑侄俩转身对望,青春里第一束朦胧的火花,象阴阳电那样:在对射途中撞击,双人四目,象陀螺那样追逐旋转,过了一会儿,凶悍的目光乍长乍短之后,双双辙身,背道而驰。春天草疯长,花乱开,心花更是怒放,恼人的青春在四月炸裂,浓稠的汁液,象很厚的稀饭,一滴滴滴在地上,渗透,变黑,蝇叮蛆拱,猛虫子抱鹅蛋,撑不起腿,人懒散要困顿想睡,醉人的香弥漫着,桃花落尽百花开,那些曾经开得海海漫漫的不知名的野花,让我神驰欲往,我不知道我所经历的是人还兽该经历的,但许多年之后,更多的悔,夹杂其间,特别是我三十多岁时,经历我一生最低迷的岁月时,我时常怀念那青春的兽行,我就是一个小屁孩,错把珍珠当顽石扔了,而且是不止一颗,当我的青春走进死胡同里,我才慌了:事业无成,个人婚姻无着,我才知道青涩岁月中,那些我摈弃的东西,是何等弥足珍贵,可我象撒沙子一样,把她们全撒了,家未成,业未立,我才知道:我当了混蛋。
1975年对于我来说:是青春躁动的一年,我第一次知道:男女有别,别在何处,但我只有11~2岁,不可能动,我的器官还未长大,还不能发挥正常作用,它虚怀若谷,没有学会膨胀充血,它不可能象气球一样被那股气吹大,它仍然象条死鱼挂在寻儿,除了排尿,别无作用。
经过一个星期的对峙,李瑞芹大约气包一样的心散了,能够心平气和和我说话,我有些喜出望外,看来我的隐忍,已经奏效,猴子不上竿,我多敲两遍锣,谁心更狠更能忍,谁就会完胜。
树荫下,我装作没有看见她,我用树枝在地上瞎画,这是诱捕术之一,听得见她急促的脚步声,甚至听到她那浓重的喘气声,我用脚涂了我画的,然后抓耳挠腮,并且装出长吁短叹,我这么用心火烤她,她能不焦糊?
“你怎么啦?遇到啥难题?我帮你!”
我丢了木棍,拍拍手上泥,“算了,一道思考题,还没学到,我自己瞎琢磨,改天再说!”
稠厚的阳光里,掺杂了浓和密,让人目不能直视,那是一个蒸腾的中午,难得一个星期天。
“我们一起剜菜去!”她提议,那条曾经让我怦然心动的乌黑大辫子,在手里把玩,就象电影中的铁梅,为了烘托效果,我那时并不动,认为是真的,李铁梅衣衫褴褛,那隆起的前胸,让我的心诡异一下,象定海神针,插在海水一隅,海水就不再摇晃了。
“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只不过,剜不到那么多,要你赔!”我是得无理不饶人!
“这个没问题!”这已经成为惯例,好像她上辈子就欠我的。
四月的世界,是对穷人的馈赠,不说花赏心悦目;不说野菜招惹人心馋;单就那可以随时脱单的气候,温馨得让人想醉,不用再穿那油絮一样的露着棉花一样近乎乞丐服,单单是捂了一冬不曾见水的馊臭味,就让我自惭形秽,还好,昨晚烧热水,扒了层灰皮,这会儿可以坦然靠近她,闻着她的喷香,是雪花膏扑上去的,还是她的体香,啥傻分不清。
原野之美之空矿,让我心旷神怡,妈妈的,穷人可伸腰舒筋了,压抑太久的欲望可以如信鸽子自由放飞,我丢了篮子和镰刀,张开双臂,想象鸟一样展翅高飞,“啊呀呀~—!我来了!”
“你干吗?你疯了吗?”
“我真想疯一回!”
“你要真疯了,我怎么办?”这话有点深,象一口井,我那时道行浅,既听不懂,也看不懂。
“啥意思?好像我的样样,与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别弄错了:你是你,我是我!你会嫁人,我会娶妻!”
刷!只一瞬,她丰盈的眼泪,就垂下来,像连绵的秋雨,没完没了,且不断抽搐。
“呀?~呀呀?~!你这是干啥?”她已经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对于未来有了憧憬,而我还在嬉戏人生,“能不这样吗?”十四岁的她,比起我来又高又丰腴,尤其是那炸裂的、深深的沟,如瀑正流,那隆起的山,蕴藏丰富的多种矿藏,诱发着它的征服者,垂涎欲滴,而青涩的我,眼拙心笨人不慧,哪里懂得男女和谐韵律的曼妙,她这是对牛弹琴,我那时尚未开窍。
“我长得不如李红霞好看?”梨花带雨的娇羞,犀利的目光,如同钉子。
“不是!你好看!”我慌乱了,口不择言,实际上她们各有千秋,没有比较,就没有评论。
“你眼瞎了?分不清饭香屁臭?她黑得象块炭头,我白,身子更白,她……她从底到上都是黑的,并且长满黑节草的毛,丑陋不堪!黑与白是有着质的不同,一白遮百丑,一黑暴千态,黑就是丑,丑就是黑!”她富有挑逗的、很直白讲出她们的分别。
“我咋这么不信呢?王婆卖瓜,还自卖自夸!这和古书上抑曹扬刘有什么分别?当我傻?”我却象石头,懵圈了,听不懂,一个劲儿在摇头,这是我对生活、对人生所遇问题极端困惑时的标准性动作。
“瞎?!你就是个瓜娃子,小屁孩一个,傻啥不懂!跟我走,找个地方,我教你!”
我机械地象被牵的狗,我有些被她语言行为吓傻了!
“走!”她几乎是命令我,随手扔了篮头和镰刀,连同脚上的鞋子也踢出老远,“就那儿,敢去吗?”
“不敢去是孙子,我还怕你不成?”迈过沟坎,那里有小水低吟,象是亢奋的女人在呻唤,沟壑纵横的小水,浅浅地,可以看见小鱼在水杂草里嬉戏,象个四仰爬叉的女人,头年埋在地里的老山芋母子,这会儿连同健壮的狗尾马草、抓鹰草、粪混秧、黑结草、剪剪鼓、甚至还有车前草,偶尔还能看到猫儿眼、泡端,它们在海海漫漫山芋秧中间,显得孤零零的,那纵横交错的山芋秧,长的能爬过几道沟去,垒起的山沟沟被撑破皮子,龟裂的斑纹,象大蜘蛛结的网,更象电公雷母炸出的亮亮闪着诡异的炸裂纹,尚若有耐心,会从秧子下翻出绿格莹莹大肉虫,圆滚滚的身子,有头,且头部有个针状的刺,我们土得掉渣的名字,叫大叨豆,我常拿它们吓唬李瑞芹、李红霞,或是胆小的男生,我喜欢恶作剧,以此为乐。
过了一大片山芋地,那儿有爿坟地,多为无主坟,他们没有后代或后代迁到更遥远的地方,生产队长看中它地势高,鹤立鸡群,李宜忠队长那时被改天换地思想洗脑,很有些冲劲,平了坟,盖了个不大的两檐到地茅草棚,里面有张破软床,上面放条独睡席,胆大如虎的刘长根经常睡在那里,别人哆嗦,他却寻得一好去处,每年冬春交替之季,埋下的山芋怕人偷,他去值夜,带个小挎子,去那里风流快活,算是道听途说,谁也不敢探个究竟,他的女人胡秀娥虽心知肚明,也懒得去管,管不了,有人看见那里出过鬼,传得神乎其神,穿白大褂,走路健步如飞,扛着把大锄,看不到脸,直到春深一日深四海,长出比人还长的山芋秧,那个小棚子就空下来。
一般人忌讳这个,即使大白天,也没几个人光顾那里。
“你干吗?”我头皮发麻,有些发悚,虚汗下来了。
“你是男子汉吗?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有鬼敢来吗?”她指着西斜的太阳,取笑我。
我耸耸肩:怕个虬?!看你能玩出啥夭蛾子!心却在打鼓,李建松经常给我讲鬼怪的故事,天晚了,我就和他的儿子李子道、李子轩一起挤一张床,尤其是李子轩,肯放屁,并擅长于总结,啥是干屁,啥是湿漉漉屁,除了这,他还总结出味,譬如:韭菜味的,茄子味的,这家伙就不是人,他经常用手等屁,放到我鼻子下,让我闻,李建松给我讲过那片坟地里出鬼的事,所以心打颤,腿坠铅,我虽跟在她身后,却四下里打量,生怕有鬼闪我身后,把我抓起,“你要干吗?”
“给你上一课!”她侧过身,脸儿红得像绸子,她上农中,我还在小学里吊着。
“上课?你蒙我,连个书也没有,上啥?”我将信将疑。
她猫着身子,一头钻进小棚子里,就是一张软床,一条破大席,她一头扎进去,就爬到软床上,“来呀?怕啥?我又不会吃了你!”她拉我坐床沿。
我本能往外挣脱,腚撅得像油壶。
“你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我又不是妖精,你也不是唐僧,吃你这身黑肉,还能活个千把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