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过了午膳之后没多久,就起了风。
经过庄黎川那些妾室们锲而不舍的“争取”,大长老终是迫不得已,应允了妾室们轮流进去探望照顾的请求。
谁知,很快庄黎川自己就下达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的命令,就连马氏都被拒之门外,那些个折腾了几日终于得偿所愿的妾室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个透,满脸的茫然无措。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令,庄黎川没有给出解释,只写了封信让人送给了大长老,信中言之凿凿诉说着去年这一年自己如何辛苦的扛起了整个知玄山,又是如何历经元戈、元岐双双生死的悲恸与压力,如今大长老既已出关,自己也的确是该好好歇息了——最后,还将手中所有的买卖都交了出去。
信中所言,确也非虚。
大长老痴心武学,三长老不理世事,知玄山的生意经营、教学安排、还有那些天之骄子之间谁也不服谁的争执琐碎,其实一直以来都压在了二长老身上,这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庄黎川的这一退,退得实在彻底了些,何况就算不管山上诸事也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见啊,那么多妾室呢,那么多子嗣呢,当真说不见就不见了?不能吧!可谁知,庄黎川下了那道命令之后,当真是寸步不出,连带着午膳都是门口守卫从马氏那边端了送过去的,便是原先院中的下人都似被禁足了似的出入不得。
阴云之下的知玄山,有种风雨欲来的人心惶惶,下人们窃窃私语着,却又在转身之际保持着警惕与缄默,并且默契地避开了药园的范围之内。
如此,反倒给元戈带来了便利。
避开了这些有的没的的视线,她在药园里自得其乐地当回了“元戈”,只偶尔跑去虹岚的客院里露个脸、吃个饭、说说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努力营造一种两人分外投缘俨然就是重逢的故友这一假象——假象便是假象,不求能瞒天过海,只盼有心人士心生顾虑与猜忌。
有了顾虑猜忌,就容易乱了既定的节奏,便更容易露出马脚。
元戈吃饱喝足,眯着眼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拢了拢衣襟盘算着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少天湛炎枫那边才会有动静。
虹岚倒了茶送过去,眉目温润从容,含笑说道,“今日的午膳肉食较多,喝杯清茶解解腻吧。”一身气韵并没有因为阶下囚的身份减弱半分,甚至隐隐有种她才是此间主人家的感觉似的,说完,她又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捧着那茶杯在元戈身边坐了,还是一如既往地言语温润,“少夫人这又是何必呢,每日都来陪妾身用膳说话的……三爷并非蠢笨痴傻之人,那日他未曾出现便是已经做了决断,又怎么在这么明显的陷阱面前往下跳呢……”
“保不齐呢?”元戈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地抿,偏头打量着虹岚姣好雅致的眉眼,打趣道,“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三长老这些年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只虹妈妈您一个红颜知己,自然是与别人都不同的。”
“哪是什么红颜知己,不过就是个账房先生罢了。是,其实不瞒少夫人,妾身是曾为了三爷心动过……毕竟,他这般温润如玉的模样的确很是勾人。”虹岚回眸轻笑,眼尾风情流露,“可那不过是我年少无知不切实际的梦罢了,彼时梦醒,我便离开了……我与他本就差了许多年岁,此次上山再见故人却觉得也不过如此,兴许是那时的自己实在孤陋寡闻未曾见着好的吧。只怕彼时当真与他在一起了,如今也是后悔。”
说罢,摇头失笑,“倒不如少夫人与宋大人,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很是般配。”
虹岚有意撇清与湛炎枫的关系。
元戈却只当不知,捧着茶杯偏头看她,笑眯眯地说道,“也是……虹妈妈这般风韵无双的模样,盛京多少名士才俊排着队地甘为裙下之臣呢。三长老啊……纵然保养得宜,但年龄着实大了些。”
虹岚娇娇一笑,“可不……不过年轻时候谁还没看走过眼呢,少夫人您说是吧?”
她说的自然是秦永沛——那是温浅看走眼的男人,整个盛京城无人不知,元戈无奈应下,只觉得这让人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的过往大抵是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了。她轻叹一声,缓缓靠向椅背偏头打量着虹岚,趁着气氛正好,又问,“木簪也还了,如今便是彻底放下了?”
“本也不是我的东西……”脱口而出的呢喃,声音低微到散在风中差点就听不见了。虹岚几乎是脱口而出之后才恍惚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再看元戈像是没听清似的,遂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带过,“放下啦!不放下又能怎么样呢,如今我数罪在身,进了牢里有生之年还出不出得来都不一定,不放下又能怎么样呢……是吧?”
“能放下就好。”元戈颔首赞成,半晌又喃喃说道,“能放下就好……”
至于旁的,她没说,只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怅惘的表情,搁下茶杯起了身,“多谢这茶,我先回去了。”分外有礼的模样,明明此处的吃食点心茶水都是她送来的,却还要为了一杯茶对着一个阶下囚道谢。
也是个奇怪的姑娘——虹岚心下暗忖,并未起身送她,只点头道好,院中婆子已经自发地跟着元戈将她一路送出了门。
山上的人只知这婆子是昔日元戈身边的老人,却不知这位年过半百的嬷嬷是个能与元俊峰打上几十个回合而不落败的高手——此间院落只她一人便已足够,哪里还需要什么看守侍卫的?元戈走出数十步,回眸看向院落门口,嬷嬷已经回去了,元戈盯着那空落落的院门寻思着虹岚那句脱口而出又以仓皇收尾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