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岚就此在客院中住下了。
知玄山上最近客人比较多,众人聊天的话题自然多是围绕着这些个客人的。
有说虹岚是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杀人犯的,身负累累血债越狱出逃,被锦衣卫抓了,是要跟着一道被押送回盛京砍头的。
却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没见到,每天多少好吃好喝的络绎不绝地送那客院去呢,就连伺候着的下人都是知玄山里位阶高的、伺候主子们的婢女,其中一位还是之前伺候过元戈、元戈死后被分配到大长老院子里当差的婆子。就这样的你们说她是逃犯?逃犯要都是这般待遇的话,我都得去当逃犯了!”
“可不。”身边有人插话道,“之前路过那客院吧,也没见个侍卫看守的,我便探头看了看,你猜怎么着,那女子优哉游哉地荡秋千呢!这日子可不乐呵又自在的,相较之下,二长老那边才像是囚犯待遇呢!”
“二长老那……还进不去呢?”
“是呀,这人都醒了,偏不让人进,说是大夫交代的,你有胆子就自己去药园里头问酆青檀。莫说他那院子里头多少毒药毒虫的,进去是进去了,还有没有那个命出来就不好说了,再说……自打那位没了之后吧,这老爷子的脾气是愈发地古怪了,谁的账都不买,说发作就发作,此刻若是因此开罪了他,指不定人心里头一个不爽利,就给二长老一个痛快了……”
“嘶——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要不当初那人能在知玄山上横着走呢?大长老那边是一个因素,但大长老好歹是讲理的,最重要的还不是酆青檀帮亲不帮理地护犊子?这样谁敢惹?”
“小姑娘也是可怜的,才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哎,人都没了,还说这些个作甚。”有人摇摇头,转了话题继续说道,“要我说呀,这大长老和三长老看起来都注定无后了,这知玄山啊最后还得是二长老的。所以我可是提醒过你们了,有些话掂量着再决定要不要说,咱们可不是酆青檀,真得罪了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死”之一字都说出来了,这话听着便沉重了几分,入耳便多了几分意兴阑珊的味道,几人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也就是背后说说罢了,莫不是还能传到正主面前去呀?”
“嗯呐嗯呐。”有婆子笑呵呵地说,“咱们平素都是交好的,就算背后说些什么,也都不会去正主面前说道去,无妨无妨的。”口中说着无妨,脸上却仍悻悻的,转动着眼珠子打量着四周,没多久就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角落里站着的俩人……
管事听得心惊胆战,偷偷摸摸扫了湛炎枫一眼又一眼,眼看着那边说闲话的下人相继离去,留下的也换了换题,才试探着说道,“三爷,虹姐儿那边确实不大对劲……这二长老被看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进不去,偏生虹姐儿那边却连个看守都没有。属下去看了,就见着温浅带着丫鬟端了午膳过去,俩人竟然和和气气地一道用了膳又说了一会儿话,离得远,属下没听见她们聊什么,但应该是相谈甚欢的。”
“相谈甚欢?”
“是、是……”管事愈发弯了腰,“瞧着,就像故友重逢。”
“故友重逢……”湛炎枫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半晌轻嗤问道,“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是宋闻渊那边故弄玄虚呢……还是,虹姐儿当真已经临阵倒戈,交代了一些于我们不利的事情?”
管事想了想,还是摇头,“属下说不上来。”
若是以前,他必定要说这是宋闻渊故弄玄虚布下的陷阱,虹姐儿背叛谁都不可能背叛三爷,可现如今俩人之间刚刚闹过矛盾,这虹姐儿万一一冲动说了些什么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毕竟当初也是放了狠话的。只是……管事犹豫着试探道,“属下倒是有一事不解,若虹姐儿当真招了什么,宋闻渊便也有了真凭实据,自是直接来问三爷您便是,何必这般设局?若虹姐儿什么都没说,那宋闻渊这般又是图什么呢?难不成指望着您与虹姐儿生了嫌隙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管事说着,又飞快地扫了眼湛炎枫,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他讪讪一笑,才道,“可属下想着,他堂堂一锦衣卫指挥使,审问的手段多得是,多硬的骨头都招架不住,何况虹姐儿一介女流?”
他的话颠来倒去的,说了这许久也没个结论,反倒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湛炎枫没什么耐心地瞥了眼对方,“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一瞥,眸色淡淡的,只眉宇之间起了一道浅浅的沟壑,并不见喜怒。
管事却浑身一凛,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后背起了一身细腻的冷汗,仿若无数只蚂蚁攀着脊梁骨往上爬,酥酥麻麻的惊魂感。他愈发低了头弯了腰,几乎矮了半个身子,斟字酌句地说道,“属下是说……这虹姐儿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宋闻渊若当真铁了心地要言行逼供,虹姐儿定是扛不住的,他没必要这样舍近求远。但如今此事亦是蹊跷,这宋闻渊定是有所图谋……只他所谋之事,兴许并非是那件事。”
最后三字,咬字甚重,带着几分你知我知天地都不知的意有所指。
不远处闲聊的下人已经悉数离开,周遭安静地只剩下了沙沙的风声。
风有些大,阳光很淡,湛炎枫背着手站在那里寻思了片刻,觉得这些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若非那件事的话,宋闻渊还想从虹姐儿身上图些什么?又能图到什么呢?
“密室。”管事道出两个字来,才缓缓剖析,“槿素、二长老、虹姐儿,宋闻渊此行显然是奔着那密室而来的,三爷只需沉住气,暂时按兵不动便可。”
当真只需按兵不动吗?湛炎枫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上了年纪的手,皮囊愈发松弛,似要与骨肉彻底分家,他害怕这样的衰老,害怕到夜不能寐……他曾听闻元戈那密室之中有让人永葆青春的法子,他寻了许久却仍一无所获,如今看来……只怕已经落入老二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