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将近一年，忙忙碌碌有惊无险，就这样迎来了腊月二十八。
整个京城都在白雪飘飘中铺上虹彩斑斓的喜气。
周立寒从北镇抚司下职回府。披着貂裘大衣，戴着离京十一年，许久不在京中过冬过年，对这雪天还真有些不习惯。昨日她才给冯时泡炭焙茶送行，人刚送走，她低头要把茶喝完，突然就啪嗒啪嗒把鼻血滴了下去。
恰好乐台进来找她商量事儿，见她从抹了一手的血出来，吓了一大跳，差点儿直接拉她上太医院。
“可惜前些日子忙忘了，应该叫赤魅办完事儿，帮忙从天城带回来一些年货。”
屋内装了地龙，周立寒把东西拿给下人就把貂裘脱了，但并不解开狐尾围脖——因着戴这东西，她便没贴假喉结。
项霆站在桌边，铺着红纸在写横幅，回头瞧着她道：“幸好你忘了，若被有心人瞧了去，保不齐又要造你什么谣，一过完年就弹劾你。”
“呀，也是。”周立寒朝着手心呵气，笑道，“罢了，今年有别的年货，更好的年货。”
秦箬坐在暖炉边看书，闻言也瞧她过来，“是否差不多需要我出面了？”
“是，不过有些麻烦，对你来说。”周立寒也坐到她旁边，伸着手翻转在炉子上：
“我让赤魅他们慢点儿走，但也不能再慢了，明天肯定得到。暂时瞒下踪迹不难，但也瞒不了多久。所以我寻思来寻思去......你最合适出面的时机，就是明日宫里的百官宴。”
秦箬微滞。
“好，我准备一下。”她随即便道，“好在你早先就说了，这件事的揭露必定由我当众自曝身份，让我早有些底。”
“你要是没想好或者还没下定决心，也没关系。”周立寒挺松弛道，“我有后策。”
秦箬摇头：“这有什么没想好的？我最初甚至打算在刚考上时，君子宴上就当众自揭身份告御状。如今比最初也没有区别，不过是延迟了些，等到了更好的时机罢了。”
“好歹在官位上坐了些时日，如今竟没有丝毫不舍？”周立寒挑眉，“曝了身份我可保不住你官职啊。”
“我知道，你早说过了。”秦箬斜觑她，略带鄙夷：
“我又不是你们这些男人，整天就喜欢在官场计较这些功名利禄，眼里只有这些红尘俗物。横竖也算以女子之躯，闯荡过了男子的大通试和官场，以身为证说明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再将家仇一报，我便死而无憾。”
周立寒哎哟两声：“好好好，女子如男、不，女子胜男。不过我说啊，女子眼里多些红尘俗物也不是坏事儿。若全天下女子都像你这般，只是短暂地证明一下，却不留在世俗间与男子持续并肩，那如何维持‘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秦箬看她像看见鬼似的：“这是你能说出的话？”并看了眼背对着她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在写春联的项霆。
“我随便说的，你随便听就是了。”周立寒大笑，“按自己心意来就好。若在这官场待得不快活，也不必为了留下而留下。”
秦箬直视她问：“那你呢？你待得很快活？”
“总体来说还行吧。”周立寒粗浅地回想了一下，“没人找我麻烦的时候还是很舒服啊，该升官升官，该领赏领赏。有人找我麻烦，麻烦解决了也还好吧，还挺爽的。”
秦箬：“......。”
“我看你也没有很喜欢升官和领赏吧，按陈司典的话说，你更像个‘工作强迫症’。”她意味深长地说，“你给人的感觉是，不上职就会死。”
周立寒给她说愣了，挺认真地想了下，赞同点头：“有点儿吧。可能是因为当平民当怕了，所以好不容易有根橄榄枝，当然是紧紧扒拉住啊。一天不上职我就担心少一天的薪水，错过一天的机会。一天不上职我就浑身难受。就算上职很累也没事，主要是图个心安，一闲下来就会发慌。”
她怕了娘亲受难而自己只能仓皇逃走的日子，怕了因为赊账不得不半夜进山打猎的日子。虽说一开始并没有想升职入京，但既然已经进京入局了，那她就会坚定目标做到底。
秦箬便说不出话了。不论她如今和以后的处境如何，毕竟曾经一直是天城的官家小姐、家中的掌上明珠，她确实没经历过周立寒这种从下往上爬的日子。
但即便是只听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两句，也能感受到他常年以来的仓皇，和不屈不挠的生命力。
“嗐，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周立寒从走神中反应回来，“反正你下定决心了就好。明天你就按准备好的做，有我在呢，包你人能安然无恙。”
秦箬默然了一会儿。
“周立寒，”她轻轻地启齿道，“你这算不算....救命之恩？”
“当然不算。”“要算也行。”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给予了相反的回答。
“兄长只是与你互惠互利罢了，不要多想。”说当然不算的是项霆，他眸含警告地回头盯着秦箬说，“你，不许肖想周立寒。听到没？”
秦箬：“......。”
周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