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宝莺忽而垂下了头,一滴两滴晶莹的泪水从眼眶而出,从谢桑宁的视角,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她的脑袋瓜,依稀能猜到她是流泪了。
许氏见状伸手,想替她顺一顺背脊,扬起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裴宝莺的背部时,停顿住。
摊开的手掌慢慢握紧,许氏纠结地又收了回去。
虞氏看着她们这样真情流露,也听明白当初宝莺的婚事,并非全是裴通和许氏的缘故,这桩婚事,是裴宝莺也满意的。
虽不确定具体的细节缘由,但从两人争着认错的态度来看,许氏与宝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此时的虞氏终于明白,这些年是自己错怪了许氏。
虞氏想起身替宝莺擦一擦眼泪,只是在快要起身的一刻,虞氏想到了自己怀中还抱着孙儿。
她是无法替宝莺拭泪了。
想着,她叹息一声,“这几年,你受苦了,莺莺啊,识人不清不是错,但路已经走出去,想要掉头还是继续往前走,都是需要代价的,无论你选哪条路,国公府都是你的家,你若想和离,我们一定支持你。”
裴宝莺用手背擦掉眼泪,抬起头看向虞氏,“郑俊这人虽看着不老实了些,但也绝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过继给我的孩子也还算乖,将来好好教养,就是我的孩子。”
一出声,就是带着哭腔的哽咽,裴宝莺很想让自己的声音变正常,于是用着尽量粗的声线。
她努力地想诉说自己过得还可以,一席话说完,自己也沉默半晌,再冷静地开口,“我知道大伯母和母亲一心为我考虑,只是我已经远嫁,没办法经常回来看望你们,我知道外人会说我不孝,来日若亲眷对我失望,姐妹因我蒙羞……”
好不容易平稳了的声线再度哽咽,提到最后一句话时,终还是忍不住崩溃——
“来日大伯父大伯母只当没我这个侄女了,父亲母亲也当做没养育过我吧!”
这话说得,何其严重。
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才能让裴宝莺说出这句伤人伤己的话?
谢桑宁默默听着,安静地坐得笔直,她不曾将视线投向裴如衍,对方看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两人保持着相同的坐姿,同样一本正经的表情,望向同一个人,思考着同一件事。
宁国公听不了这样严重的话,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道:“啊呀,不想和离就不和离,干嘛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难不成郑家犯了什么要诛九族的罪,你怕连累了我们急着撇清干系?”
……
别说,就冲着裴宝莺的这个态度,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只不过前世郑家也没有犯下诛九族的罪,往后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在诸多世族中不上不下地沉浮着。
在听完宁国公的话后,厅堂中陷入了压抑的死寂,显然,真有人听进去了。
谢桑宁打破安静,“即便真是诛九族的罪,以裴家的功勋与陛下的圣明,三妹也不必担心诛到裴家头上。”
沉稳的语调给人带去安全感,谢桑宁顿了顿,然后继续道:“三妹妹,亲眷是不怕被牵连的,何况郑家无力惹出诛九族的祸患,顶了天了也只能将他们自己作死,你可莫要因害怕牵连而委屈了自己。”
一番话,更是叫裴宝莺心中积蓄了暖意,眼神也充斥着感激,“大嫂……多谢大嫂,倘若有一日我真觉得无法在郑家过下去,一定会告诉家里的,大家不用为我担心。”
言尽于此,还是不改裴宝莺的想法,谢桑宁暂时闭上了嘴。
办法不止一种,总是有途径能知晓事实原委的。
“哎。”许氏和虞氏难得默契地同时叹一声。
许氏顾虑道:“你不和离,回了康定……那我们这几日还得对郑女婿好些。”
这句话,看似说给裴宝莺听的,不如说是给大家听的。
裴宝莺不和离,将来还是要在郑家度日,可不能叫郑俊在这里受了气去。
宁国公闻言,“呀”了一声,“来人,找些人去帮忙一起搬女儿红。”
虞氏摇着襁褓的同时,也摇了摇头。
此时又听许氏低声问道:“宝莺啊,你知不知道郑俊给你妹妹介绍的那门亲事……”声音越来越轻,都让人听不真切了。
“什么亲事?”宁国公皱眉,“他郑家还好意思上门求娶?”
许氏起初是不想在大房说的,奈何当下郑俊不在,是询问宝莺最合适的时机,于是不再隐瞒,将郑俊想将秦敛介绍给宝珠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完后,裴宝莺看了眼门外,确认还没有郑俊回来的动静,谨慎道:“母亲,据我所知,秦家这位表弟品行样貌的确不错,郑俊描述秦敛之言,字字句句没有撒谎。”
“品貌不错?”许氏反问一声后,就不说话了。
因为不信,哪怕裴宝莺说秦敛不错,但许氏照样不信。
许氏一想到宝莺识人不清才导致如今困境,更是不能相信她看人的眼光,遂不再问,只当自己没问过这个问题。
然而裴宝莺还在继续,“郑俊的母亲是秦家女,秦敛是他的亲表弟,我在郑家见过两次,样貌没得挑,不过脾气挺古怪的,也很少与亲戚来往,听婆母说他日日混在死人堆里查案,不近女色。”
许氏听完后面那句,讽刺道:“呵,我就说,郑俊怎么可能给你妹妹介绍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