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静冰雪聪明，自然看出来了崔嬷嬷对着自己这张陌生面孔的疏离和顾忌，也看出了她内心的忐忑。
不由得将面上神色放得更和软些，弯唇含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并没有什么问题。”
多的，却也不便再说。
崔嬷嬷得了个半准话，心里的惶恐并没有完全消减下去，一时间坐在椅子上犹如针刺双股。
江姝静瞧着小甜儿拣了三四块糕点下肚，又捧着甜茶咕嘟咕嘟饮了半盏。
估摸着小孩子腹浅，不多时就该不舒服了。
于是轻声唤了桔花进来，温声细语地吩咐道：
“你找几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在西院收拾出一间干净朝阳的屋子来，帮着嬷嬷安置下来。”
“是，姑姑。”
桔花恭敬地应了，然后扭头看向崔嬷嬷和小甜儿，冲着两人和善的点了点头。
裙摆轻移，朝着小甜儿走过去。
弯腰伸开双臂，将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小甜儿抱在怀中，对着崔嬷嬷展开一个温柔的笑：
“嬷嬷请随我来。”
崔嬷嬷瞧着桔花的脸和通身的气派，不由得看的呆了去。
这公主府内的姑娘，怎的一个赛一个儿的晶莹剔透，叫人望之便心生欢喜。
崔嬷嬷从屋内走出来，跟在桔花的后面，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量着院内模样。
听桔花说，此处是公主府的西院，被长公主拨给江姝静和她身边侍奉的几个丫头婆子住着。
这西院之大，崔嬷嬷一眼竟望不到头。
光是她从江姝静书房走出来，到一侧安置的客房，便已经有四五个李府那么大了。
崔嬷嬷在心里琢磨着：
江姝静在此处独门独院的住着，手下还有专门伺候的丫鬟婆子，人前人后都得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句“姑姑”，像是过着极为体面的日子了。
自得知李家车马在上京途中遇到的噩耗后便一直悬着的心，直到此刻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虽然姑娘变了容貌，换了身份，可她始终记得是姑娘在污泥一般的李府中拉了自己一把。
也是姑娘给了自己祖孙二人安身立命的退路和本钱，她是打心底里希望江姝静能活着，能过得好。
“嬷嬷，到了。”
桔花将小甜儿放下，冲着崔嬷嬷弯唇指了指身后东面一间宽敞的屋子，而后极其利索的开始吩咐动作。
崔嬷嬷的一双眼睛还没把屋子看个囫囵个，桔花已经叫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在屋内转了一圈。
这些丫鬟们个个娇俏，婆子们也都收拾得体面齐整，她们的身上都散发着干净的皂角香气。
衣鬓云影，暗香浮动间。
屋内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松软的被褥铺在床榻上，亮堂温暖的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精美的瓶盏散发着明净的光芒，一缕淡雅的菡萏香气从香炉内缓缓散开。
“嬷嬷请休息。”
一切收拾妥当后，桔花欠身冲着崔嬷嬷福了一礼，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
直到屋内就剩下她们祖孙二人，小甜儿跳到崔嬷嬷的怀中，伸手碰了碰祖母眼角冰凉的泪水，稚声稚气地问道：
“刚刚那个像从画中走出来的漂亮姐姐，就是祖母日日供奉的仙女吗？”
崔嬷嬷连忙搂住自家小孙女儿，郑重地说道：
“是，她是祖母的恩人，更是你的贵人！”
小甜儿年纪还小，并不懂得祖母口中“恩人”和“贵人”的份量，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个姐姐长得好看又善良，是个让她心生欢喜的“好人”。
门外，还没有来得及走开的桔花倒是把祖孙二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恩人？
桔花在心头不经意地翻炒了一遍这两个字，对这对突然出现的祖孙二人，以及她们和江掌事的关系，有了些许猜测。
另一边，书房内。
橘红见屋内再没有了旁人，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究压抑不住，扑簌簌滑落下来。
抱着消瘦成薄薄一片的江姝静，橘红哭得泣不成声。
即便是当初她从老家出发，找到在途中游离的姑娘时也不曾哭得这样伤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几月不见，姑娘比之当初变得还要多，离她还要远。
她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无名的惶恐，哭着哭着，越发撕心裂肺起来。
江姝静抬起胳膊，虚虚地回抱着这个小哭包，伸手轻轻地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后，橘红擦干了两颊的泪珠，这才说起正事来：
“姑娘，我回了一趟安城。
江家的男丁都没了，几位夫人或是回了娘家，或是带着孩子嫁去了远地，江家......算是散了。”
说着，又从包袱里掏出几个大大小小的匣子，打开给江姝静看：
“这是当初老爷夫人为姑娘打的嫁妆首饰。
我知道的，都在这里了。”
自从江姝静出生后，江父江母便开始给宝贝女儿准备嫁妆，林林总总，陆陆续续。
姑娘家面皮薄，嫁妆准备的时候不好与江姝静明说，却也不得不顾着她的喜好。
因此，橘红还没有被赎回家中去时，江母总是会与她商议一番首饰的花样。
也幸而是那场祸事来得突然，这些未曾交付的首饰没有被查抄，也没有被人欺占搜罗。
橘红便借着这次机会，在梧城和安城间来往了一趟，将她所知道的首饰都赎了回来。
望着躺在盒子里，闪烁着温暖光芒的首饰，江姝静心肠触动，心绪复杂。
她没想到，这些父亲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还能再失而复得。
江姝静的目光从首饰移到橘红的手上，望着她指间新生出的薄茧，心中又愧又怜：
“橘红，谢谢你。”
橘红弯起一个温暖的笑容，又紧紧地抱了抱江姝静：
“姑娘和我，永远说不上一个谢字。”
江姝静替她抿了抿滑下来的鬓发，笑着道：
“我倒也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江姝静起身，抽开书房最里间的一个小屉子，取出一张有礼部用印的浮票递给橘红。
橘红接过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
“我也可以去吗？那我岂不是可以与姑娘一起，到时候也方便照顾姑娘！”
江姝静眸光微微一动，弯唇笑了笑，并未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