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也盈盈起身,翩然离去。
高桥一族财大气粗,申请一项武林项目资助并无难处,与这家金刀银行交情深厚,鸢也与李庄主寒暄几句,交付所需文书,便能告辞离去。
因审批流程需时,不能当即给出答复,不过成功的几率极高,鸢也的步伐轻快如风,洋溢着期待。
这轻快的脚步在楼梯口停住,只见尉迟仍在待客区独坐,黎屹已然不见,手中折着星星,她微挑细眉,随即疾步上前:“你怎么还没走?”
尉迟温文尔雅:“邀你共进晚膳,算是赔礼,让你受了我插队之扰。”
鸢也嘴角上扬:“这才像话。”
用过晚膳,二人各自回山门,直至日暮方歇。
鸢知晓尉迟下山必去探望病榻上的阿庭,便也前往医馆。
到达之时,尉迟不在病房内,护工言道是张老掌门召唤。阿庭结识了几位同在疗养的小童,玩耍甚欢,暂时忘却母亲,鸢也为他买了,让他分给小友,他又欢喜地唤她娘亲,使得邻床的母亲误以为她是阿庭的亲娘,拉住她询问育儿之法,赞其乖巧懂事,陌生人之物绝不入口,家教甚严……
鸢也被“你儿子”三个字触动心弦,借口找主诊大夫询问病情,匆匆逃离。
她向护士打听张老掌门的居所,径直寻去。
掌门房门半掩,她走近门前,听见室内传来的声音。
“……武学中讲,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确有道理,强健体魄需心态平和,何况阿庭这孩子,又患此重疾,常啼哭吵闹,今日肠胃出血,下次恐有变故,务必留心。”
沉寂片刻,尉迟低声回应:“多谢挂念。”
清词心中五味杂陈,犹豫间,二人已走出房门。
尉迟见她,面无惊讶,开口问道:“怎会在此地?”
鸢也如实相告:“怕阿庭再如昨晚般哭闹,特来探视。”
尉迟侧身引见:“此乃杨炯之祖母,亦是阿庭的主治大夫,张老掌门。”接着对白发苍苍却精神饱满的老者道,“这是我的妻,姜家鸢也。”
鸢也乖巧行礼:“张老掌门,您好。”
张老掌门戴着老花镜,审视她片刻,慈祥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女子。阿迟,难怪你母亲每次见你杨姨,总夸赞这贤良淑德的儿媳,令你杨姨听完便催促杨炯早日成家。”
鸢也含笑不语,张老掌门又打量她一番:“不过我似乎在何处见过你,有点眼熟?”
“不会吧,我从未见过您。”鸢也确是初次相见。
张老掌门以为自己记错,说道:“我先去看看阿庭。”
尉迟点头:“有劳您了。”
张老掌门先行离去,他们随后返回病房,脚步默契地放缓。鸢也沉吟片刻,开口问道:“爹娘知道阿庭的存在吗?”
尉迟稍作迟疑,最终答道:“嗯。”
鸢也苦笑:“难怪上次娘亲对我说,若你待我不周,尽可告知他们。”
二老虽已退隐,但洞察秋毫,白清卿母子晋城之事岂能不知,只是不言,免生尴尬。
既已知情,鸢也提议:“不如让阿庭先与爹娘同住一阵,再去爷爷家。”
平日工作繁忙,陪伴孩子的时间不多,送至二老身边,或许能让他情绪更稳。
尉迟却摇头:“日后他去法兰西,爹娘无法同行,那时他又会哭闹一场。”
走到病房门口,尉迟低头看她一眼:“孩童容易对照顾他之人产生依恋。”
说完步入房内,鸢也回味着他的话,略作停留,随后跟进。
年关将近,每日忙碌,时间仿佛过得更快,转眼一周已逝。
周六午时,鸢也与友人相聚新开的日式料理店,偶遇顾久带着女子共餐,细辨后发现并非南音。
询问是否与南音分手,顾久却否认。
鸢也因此对他的风流程度有了新的理解。
“对妻妾需一心一意,至于情人,彼此心照不宣,何谈花心?”顾三少爷轻笑。
作为青梅竹马,鸢也深知他的为人。
虽然风流倜傥,但从不玩弄感情,身边女子或是图财,或是图权,或是倾慕其身,交往前总会表明这只是场无关情感的游戏,不满尽可退出,留下便意味着接受。
故而不能说他渣,只能称他……情深。
鸢也不再打扰他与新欢幽会,转身离去。
顾久想起一事:“哎,尉氏为姜氏担保,从两家金刀银行借贷巨额资金,此事你可知晓?”
鸢也一愣,此事全然不知。
顾久意味深长地说:“若姜氏未来无力偿还,尉氏需代为偿付本息,不知他如何说服尉氏的众长老,就连家父也猜不透他的意图,我想,或许是为了你这个妻子。”
鸢也:“……”
西园一别,尉迟曾问及是否需要援手,她未曾回应,以为他会默认无需,未曾想他仍出手相助。
“他并未提及此事。”鸢也道。
顾久吹了声口哨:“如此大恩不邀功,真爱呀~”
“真爱”二字,她曾以此讽刺白小姐,如今用在自己身上,竟让她颇感不自在。
用罢日料,鸢也与友人逛街至傍晚才分别。
途经一家香气四溢的餐馆,顺手打包几道佳肴,带到医馆,与尉迟共享。 第九十七章 心头或许不会舒畅
阿庭因伤吐血,需在医庐静养数日。适逢双休,尉迟决定携文案赴医庐,伴友之余,亦处理事务。鸢也不知他的文案进展如何,但她猜想,定有不少女子因他风华而加他信香。
医庐四周,不论是病患还是照料之人,皆争先恐后地亲近尉迟。鸢也踏入之时,目睹一女子正坐在尉迟身旁,柔情地削着苹果,目含秋波,削毕便问:“公子可愿品尝?”
尉迟淡然回应:“多谢,不必了。”
女子放下苹果,又拿起柑橘:“那这呢?”
尉迟依然婉拒。女子又在果篮中翻找:“葡萄呢?”
阿庭坐在榻上,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突然说:“阿庭要吃。”
女子尴尬非常,本以陪阿庭为由留下,却忽视了孩子,只顾着那位英俊男子,此心迹太过明显,忙将葡萄递向阿庭:“阿庭,给你。”
阿庭双手藏于身后,大声道:“娘亲说,不净。”
他话语缺失,听起来似乎在说女子不洁净,令这位姑娘脸色骤变,既恼又窘,面对孩童又不便计较,尉迟并未言语,她更无从辩解。
鸢也笑声溢出,掩不住笑意。这笑声引尉迟望向门口。
鸢也举着手中包裹,笑道:“我备了晚膳,可要一起用?”
尉迟自然应允:“好。”
......
鸢也打包的菜肴中有特为孩童准备的,奶娘抱起阿庭到一旁喂食,尉迟逐一揭开食盒,递给鸢也一副一次性碗筷。
鸢也不接,倒在软榻上笑得直不起腰。
“笑够了吗?”尉迟无奈。
“只怪尉总太过英俊。”鸢也拭去泪珠起身,想起刚才女子离场时的表情,仍是忍俊不禁。
尉迟懒得与她计较。鸢也将一颗肉丸放入奶娘碗中,让她喂给阿庭,这孩子才是今日笑料的关键。
二人用餐间,鸢也随意问道:“你为姜家做了保人?”
尉迟进食优雅,细嚼慢咽后答道:“嗯。”
鸢也轻嗅鼻翼:“你恐怕要做好替姜家擦屁股的准备了。”
姜家那处境,即便投入亿万金银,也不见得能救活,尉总的担保,风险太大。
“亿万财富掷入大海尚有回响,我还没傻到白白让人挥霍。”尉迟语气平淡,“我已安排一位华尔街高管进入姜家,年后将直接担任姜家的总舵主。”
原来早已布局周全。难怪他会为一个几乎无法拯救的企业做保,慈善家也不及他慷慨,赠人亿万只为戏耍。
智者决策,濒死之企也能起死回生,此类例子商界比比皆是。尉迟想从根基上救活姜家,而非仅仅散财。
鸢也咬着筷子,靠近尉迟:“你父亲给了你何等好处,让你如此帮衬他?”
尉迟侧首凝视她,长眉微挑,目光似在问:你以为呢?
鸢也勾起嘴角,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尉总脸上留了个油腻的唇印,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无奈摇头,抽出纸巾擦拭。
“娘亲你看,星星。”阿庭喊道,鸢也望去,他用绳子编出了五角星,还是上次她教他的。
鸢也困惑:“他为何总是唤我娘亲?”
尉迟答道:“慧眼识珠。”
“一时之间,我不知你是夸我,还是夸自己?”
夸她这个娘亲做得好,还是夸他娶了个贤妻,所以才有了好娘亲...不,她何时答应做了阿庭的娘亲?尉迟轻笑,转移话题:“明晚家中有客,你准备一下。”
“何人来访?”
“几位外籍友人,与尉氏有深厚合作,举家游历华夏,顺道来晋城小憩。”
鸢也记下:“好。”
周末夜晚,鸢也与尉迟准时在府邸门口迎客。不多时,两辆马车停在尉府门前。
首辆马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妇,便是尉迟的生意伙伴约翰尼夫妇。夫人望着灯火通明的尉府,用洋文赞叹:“真是美极了!”
约翰尼先生疾步走向尉迟,热忱地与他拥抱:“好久不见,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斯!”
“好久不见,约翰尼。”尉迟向其夫人微微一笑,“你好,嘉纳夫人。”
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是一对男女,约翰尼介绍:“这是珍妮的兄长伯恩,以及他的女友玛丽。”
伯恩约四十上下,玛丽却是二十左右的少女,鸢也微微挑眉。
尉迟向他们致意后,轻轻环住鸢也的腰:“这是我的妻子,鸢也。”
鸢也笑容得体,与他们一一握手:“你们好。”
伯恩握她手时,眼神略显古怪,随即微笑,握手后还在鸢也的手背上轻轻一吻:“你好,尉夫人。”
寒暄过后,众人步入尉府。
尉迟与约翰尼走在前方,鸢也招呼其余客人,如同老友般问道:“尉迟告诉我,你们在中国已经游玩了一段时间,都去了哪些地方?”
玛丽年轻活泼:“去过京都、长安、杭州,晋城是我们的最后一站。”
“下次来,可以考虑青城、三亚、成都,也很有趣。”鸢也笑道。
嘉纳夫人连连夸赞:“中国美丽极了,我们都爱上了这里,以后还要再来,下次就去你说的地方。”
晚餐未备妥,众人便在厅中闲聊。尉迟与约翰尼谈论至工作,上楼去了书房,伯恩感到无聊,提出要逛逛尉府,鸢也让管家领路。
剩下两位妇人,鸢也殷勤款待。初次相见,但社交是她的拿手好戏,几句交谈便与她们亲如故交。
加纳夫人笑道:“连我们都未曾知晓,克里斯已有佳侣,两位近日成亲吗?”
“已结同心二载矣。”
加纳夫人微瞪双眸:“克里斯从不曾提及,小妹对他颇有钟意,适才路上还欲替她探问,若克里斯尚无心上人,是否愿考虑小妹的一片痴心。”
鸢也一本正经回应:“此事万万不可,华夏之地,重婚乃犯法之举,还请转告令妹另觅良缘。”
“哈哈哈,好,我会与妹妹言明,克里斯与其妻真是天作之合!”
三人笑语引来刚下楼的尉迟问询:“何事这般欢乐?”
鸢也旋即倚在沙发背,笑盈盈道:“加纳夫人有意将她妹妹许配于你,我说可为你牵线搭桥。”
加纳夫人未料到她这般逗趣,再度笑出声来。
尉迟素来温文尔雅,此时亦是含笑看向鸢也,然而眼神中三分警告,两分威慑,让鸢也不由得心生寒意,悄悄缩了缩脖子。
他方道:“她一贯如此嬉皮笑脸,夫人勿与她计较。”
加纳夫人摇头道:“她哪是要帮忙,还吓唬我们,言重婚在华夏乃大罪,你已被她紧紧护住。”
尉迟又瞥了鸢也一眼,神色复归平静。
此刻仆人禀告:“公子,晚宴已备妥。”
尉迟点头,对约翰尼言道:“原打算备西餐,又虑及贵宾远道而来,或许更喜地道的中餐,故备了一些,看是否合你口味。”
约翰尼连忙应道:“中餐甚好,我们在华期间皆以中餐为主。”
餐桌上谈起旅途逸闻,尉迟和鸢也都聆听,偶尔提问,显出些许兴趣,引得他们愈发兴致勃勃。
宴至半程,伯恩忽向鸢也问道:“尉夫人曾游历地中海否?”
鸢也笑容未减:“地中海?未曾,伯恩先生可有推荐之地?春假将至,我和尉迟正可前往游玩。”
伯恩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游离,带有深意,使人略感不适,鸢也面色自始至终从容,他便觉得无趣,耸肩道:“爱琴海岂非地中海最有名之处,景色极美,值得一观。”
鸢也答道:“善,若有缘必往。”
话毕,她后半段的兴致显然消减,尉迟察觉,侧目望向她,她嘴角依旧含笑,低头挑去鱼刺,他以为她接待客人劳累,于桌下轻握她的手,却发觉她竟是冰凉。
饭后,加纳夫人闻伯恩赞尉府之美,亦有游赏之意,当作消食,鸢也便陪他们四处闲逛。
中途她入内用洗手间,出门时却撞见伯恩。
伯恩倚墙而立,显然是在等候,见她出来,脸上又露出戏谑的笑。
他五官深邃,脸颊与下巴蓄有胡须,凝视着她,突道:“don't pretend.”
别装了。
鸢也一怔,默不作声。
他掏出手机:“我刚才网上搜索你的名字,发现这个,更确信见过你。”
手机屏幕上正是前不久“扬州瘦马”事件,她被困在玻璃柜的照片。
他压低嗓音,缓缓说出几个字:“十年前,地中海,卡里忒斯号,是你吧。”
鸢也脸上的笑意已全然褪去。
自他突然提及地中海,她心底就隐约预感到相识的可能,却未曾料想竟成事实。
她神情冷静,如静谧的海面:“我以为,那艘船上的渣滓皆已被擒,原来尚有漏网之鱼如你。”
他中文不甚娴熟,一时未懂其意:“你说我是何人?”
鸢也勾唇:“渣滓。”
伯恩瞬间大笑:“oKoK,我是渣滓,不过你不希望那段过往被人知晓吧?克里斯若知其妻曾有如此……精彩的经历,恐怕不会愉快吧?”
虽然已是十年前的事,伯恩记忆犹新。
当年同船的人皆已蹲监,唯独他幸免于难,这样的经历他此生难忘。
对引发此事的女孩,他更是记忆深刻。如今的鸢也与幼时相貌相差无几,他一见之下便心生疑窦,餐桌上一直暗中打量,越看越像。
出人意料的是,她竟能镇定否认,但他不信。
刚才随意上网搜了她的名字,一番查找,发现“扬州瘦马”的照片,忍不住窃笑,果然是她!真的就是她!
世界如此狭小,他居然在此地遇见她!
她就是十年前卡里忒斯号游轮上,那个被拍卖的少女!
当年她仅十五岁,稚嫩清纯,宛如洋娃娃,置于玻璃柜内展示,灯光映照,她仿佛散发着光芒,多年来他在梦中无数次成功征服她,醒来回味无穷,总是期盼,若能知道她身在何处多好……
如今他终于找到了。
鸢也面无表情:“你欲威胁于我?”
伯恩舔了舔嘴唇,人性如此,越是得不到的越念念不忘,众人无法得到的更是珍贵。
当年因她付出代价者众多,她如同一朵罂粟花,危险却又诱人,让人望之欲将花瓣一片片剥下,征服,拥有。
“十年过去了,宝贝,我们在异国重逢,这便是缘分啊,怎可辜负天意?”伯恩碧蓝的眼眸闪烁着贪婪的光。
鸢也起初紧张,随即松弛下来,倚墙而立:“所以?”
伯恩靠近她的耳畔,浓烈的香水味令人反感,言语间还带着宴席上的酒气。
“你或许不知,当年我也在你身上投入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