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铁门,烟雾仍缭绕,盛景呈极其懒怠地:“你当初不也把她扔在了乱洲?”
一句话,薄幸中又隐隐带着几分难以说清的情绪。
商辞修全身被缚,似风尾残烛的双眼布满血丝,红得可怕。
刚刚那句话像磐石,重击在他脑门。
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浮在了他的脑子里。
二十年前,从黑洲到京城,从被捡回商家到拥有商姓名字。
那年林舟意去京大研究院的路上出了意外,是九岁的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她。
商允淮赶到之后把两人送去了医院。
因为有人肉牌,林舟意没什么大碍。
但救她的人却伤重,医生说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救命之恩,岂可弃之不顾。
商允淮和林舟意找了国内外最好的医生,最后将他救了回来。
但他却是个孤儿,没有任何背景,好不容易活过来之后整天在京大校门口等林舟意。
商允淮也怀疑过他的身份,怀疑林舟意出事是有人故意的,可查遍了整个Z国,商允淮发现他没有一个亲人,全死了。
这个人,背景可怜到了极致。
后来他被带回了商家,有了新名字,商辞修。
商家这个地方很好,商允淮很忙,性格冷淡,不亲近别人,最多的时间都是和林舟意在一起。
但他二人该给的能给的都给商辞修了,没有一点亏待他。
商辞修后来也学会开口称呼他们为父亲和母亲了。
没有亲切,只有尊敬。
再后来,林舟意怀孕了。
商染还没出生,商辞修就已经在计划着扼杀她。
可是没成功。
林舟意和商允淮极为小心地呵护腹中胎儿。
十个月之后,商染出生的那一天,商辞修躲在病房门外悄悄看那个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哄着的所谓的妹妹。
她很安静,不哭不闹,生得也极好看。
可她还未临世时,就已经被人算计着死亡。
计划开始。
如果商辞修不杀了商染,他未来就得不到商家重权,就不可能掌控京城。
如果连掌控京城都做不到,他就更不可能逃脱乌合渊的控制。
恐邪会的二会主,有名有权,却也被人牢牢控制住。
和曲晓霜很不一样,他是个歇斯底里的傀儡,没有一点自我。
明面上他是为了扩张恐邪会的势力才来到京城来到商家的,但他更多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要独自吞了京城。
所以商染必须死。
可是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商家所有人都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商辞修找不到一丝机会。
所以他先借刀杀人,让林舟意死在了二十九岁那年。
是,救林舟意的是他,杀林舟意的也是他。
林舟意死之后,商允淮崩溃了,颓废了三五年。
两年后,他又设法把八岁的商染扔在了随时可能丧命的乱洲,也安排了人暗害她。
她差点死了,但最后却还是活了下来,商允淮也及时找回了她。
但那之后,本就不亲近他的商染更不待见他了,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
商辞修没想到,他也会死在自己的二十九岁。
他的脸色凄白如纸,双眼布满了错落交织的红血丝,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
他嘴角微微蠕动,约莫是在笑。
盛景呈瞥他一眼,拿开嘴里的烟:“你一直在找艾斯?”
音落,商辞修的笑意微僵。
他想逃出乌合渊的控制,想躲过乌合渊的眼线,后来黑客界又突起一个艾斯……
商辞修笑不出来了,脑子血液翻涌,眼里只剩下盛景呈脸上的嚣张,一如既往。
“她是你永远都找不到的人。”盛景呈的薄唇散漫扬着,指间夹烟悬在商辞修的眼睛上方,手指随意抖落烟灰,细细洒洒掺着火星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烫意肆袭,他呜咽一声,瞳孔顿然闭上,难忍至极:“她、商……”
盛景呈重新随意咬上烟,转身抬脚。
彼时,铁门外第二道封闭大门咻地一下被拉关上,所有的声音被隔绝。
*
与此同时。
Y洲荆亡会所。
往日大门敞开的会所,今天却常闭至紧。
深处无光下,通往地下的牢门没关紧,一条狭窄的缝像是通往地狱的通道。
“老大,阮长宇已经醒了。”沉厚的声音像含了水。
商染的身后跟着两排人,皆是一身黑,几近匿在黑暗里。
除此外,周围到处定定立着人,一声不吭,却又浑身杀戮气息。
透进来的光微弱下,阮长宇呈十字被架着,一身干净的正装,被锁链架着的四肢发抖,链子之上红色活物缠着,微微蠕动,又顺着他的肢体爬绕,战栗至极。
他醒了,双瞳震颤又恐慌 一动不敢动,生怕脖子上那条不断吐舌的红蛇狠狠咬他一口。
触觉没有消失,身上有活物爬动的感觉让他全身都在打颤。
商染远远地扫那儿一眼,那几条蛇瞬间就从那人身上爬走了,又快速缩往黑处。
红蛇一走,阮长宇顿时大松口气。
此时,他也望见了对面不远处数个朝他这边靠近的人,又一眼看见了最前面的女生。
他的眼神微变。
商染看起来悠哉悠哉的,在一旁高座往下一坐,坐姿随意。
她坐下,身后人就自动退了下去。
“你是?”阮长宇转头皱眉。
“前些天死了一个洲长。”商染慢条斯理地,“你将会是第二个。”
话落地,阮长宇脸色顿白,又面露惊讶之色:“原来是你干的。”
商染轻笑:“对啊。”
“我不认识你。”阮长宇打量着她,似乎不太害怕什么,“为什么抓我?”
“杀你呗。”商染轻睨他。
阮长宇笑了一声:“你以为前些天死的半洲长没有人在调查吗?”
一个洲的半洲长,莫名其妙就死了,怎么可能不了了之。
直到现在,Y洲已经出动了最高侦查局的人,全洲排查可疑人员,一个地方也没有放过。
阮长宇实在没想到,背后之人竟会只是看起来才二十左右的女生。
年纪轻轻,却是个杀人魔。
然而商染却仍是不以为意,嘴角挑着:“尽管查。”
她这副态度太无所谓了,像不怕被抓到,也像不怕死不怕进死狱。
阮长宇仍在端量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也会死在这里。
这女生不把Y洲的制度放在眼里,连半洲长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但他是Y洲最高领导人,他要是死了,也会引起大乱。
届时,就不只是最高侦查局来抓这女孩了。
没对他做什么,只是把他绑在这里,他仍相信,这女孩还是有一点分寸的。
“既然把我抓来了,就应该知道我的身份。”阮长宇看了一眼自己被锁链锁着的手,“更该知道,我要是死了,你也走不出Y洲。”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了我,我保你不被侦查局的人找上。”他觉得自己给出的条件很好。
比起被抓到死狱那个生不如死的地方,不论是谁都应该会选择活着。
但却换不来商染一点在意。
她甚至还是随意扯着唇:“话说得挺漂亮。”
“这么几年不也拿我没办法?”她的语调闲散。
“什么?”阮长宇有一瞬间不解。
什么叫这么几年都拿她没办法?
阮长宇蹙了蹙眉,低头思虑了一下这句话。
下一秒,脑子里忽地闪过什么,他的思绪猛然被什么东西击中,陷入涣散又快速聚拢。
甚至来不及多思考,他唰地一下抬头:“你、你是……”
商染兴致绕绕地,像看戏。
“你、你就是……”阮长宇磕磕巴巴地,字眼堵在嗓子处,怎么挤也挤不上来。
此刻他看商染的眼神,似平静海面被狂风刮起,波涛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