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铠先在白板上写下了“黄子谦案”,然后在嫌疑人一栏当中写上了“黄子益”三个字。
“根据姜法医的验尸报告,黄子谦是被人持刀从背后直插心脏而死。”江铠一边说,一边往画好的四个象限里填写内容,“作案动机很明显。黄子谦和黄子益两兄弟,常年在黄育徳面前争宠争出位,案发前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导致多年的积怨爆发。”
“案发的时机,就是在这次争吵之后,他们兄弟两个人被黄育徳一起赶出了家门。”顾屿凌接过话来说,“技术组恢复了黄子谦手机的部分通话数据,案发当天,黄子谦给黄子益发信息,约他到别墅见面。结果黄子益一时激愤,动手杀了他。”
“不过,以上推理存在着两处疑点。第一……”
“那20厘米的身高差?”顾屿凌挑眉。
“没错。”江铠点点头,“还有一点,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黄子谦和黄子益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我在黄家生活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了。而且,据我们所知,在两兄弟的竞争中,黄子谦一直处于上风,黄子益始终是郁郁不得志的那一方。对于这种被动的处境,黄子益除了撂几句狠话之外,绝大部分时间只能是忍着,几乎没有过任何有效的反击。
所以,当时黄子谦被赶出家门,这可是破题儿第一遭的失势,对于黄子益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翻身机会。按照常理,他本来应该更沉得住气,等待时机,在黄育徳那里赢得信任,但是,他却选择了杀人,而且还是在收到黄子谦主动邀请他到别墅去的信息之后,毫不掩饰地去杀人,这在逻辑和情理上,似乎都说不太通。”
江铠说完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屿凌感觉,这一刻的沉默似乎格外漫长,真有天长地久那么久。
气氛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意味,顾屿凌踌躇着刚想说些什么,倒是江铠抢先开了口:
“如果杀死黄子谦的,不是黄子益,而是……”江铠的喉头不易觉察地滚了一下,梗住了。
顾屿凌的心忽地往下一沉,头皮上起了轻微的战栗,像是过电。紧接着,她听到江铠一字一顿地说出——
“黄语柔呢?”
一股凉气从顾屿凌的背上腾起。
虽然她非常清楚,这个念头已经在她和江铠各自的心里转了无数次,但是心照不宣,和直接说出口,毕竟是两回事。
白板上,和刚刚的四象限平行的位置,江铠又画了两条相互垂直的线,如法炮制,填上嫌疑人、作案手法、作案动机和作案时机四项。
在嫌疑人的一栏,他一笔一画地写下了黄语柔的名字,紧接着,在作案手法那里画了个圈,对顾屿凌说:
“这就可以解释20厘米身高差的疑点了。”
“可是,小柔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顾屿凌皱眉,“她从来没有参与过黄子谦和黄子益争权夺利的明争暗斗,也没有在两人中的任何一方站队,她有什么理由,非要杀掉黄子谦不可呢?”
江铠垂下的手攥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面色和声音倒是平静的:
“我和高少波推测,小柔的动机,可能是报复。”
“报复?”顾屿凌不解。
“没错。”江铠看着她,“给她的母亲,姚兰报仇。”
见顾屿凌依然盯着自己,江铠继续耐心地跟她解释:
“之前我和高少波一起吃饭,还记得吧。”
顾屿凌点头。
“少波跟我说,他仔细看过国际刑警方面的资料,他发现,姚兰,也就是小柔妈妈的死,很可能有蹊跷。”
“波哥看资料?难道说……他也怀疑……?”
顾屿凌的话还没有说完,江铠就嗯了一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顾屿凌的心陡地一沉。
江铠继续往下说:
“少波认为,姚兰,也就是小柔妈妈的死,有些蹊跷。首先,姚兰是跟着黄育徳出国参加合作酒厂的周年庆时,突发急病而死的。其次,在她死后,黄家的红酒贸易,开启了爆炸式的增长。我们知道,黄家现在经营的酩轩红酒贸易公司,是属于姚兰家的祖业。从红色天鹅绒和黄家的账目往来当中,我们基本上可以知道黄家和国际暗网的合作模式。
姚家是正经的生意人,有姚兰在,黄育徳未必能够放开手脚去干,他要是想扩大自己的生意版图,就很有可能要除掉这个掣肘的障碍。只可惜,年代久远,当年的医疗记录还没有电子存档,再加上当地的医院重新整修过两次,很多纸质病历都已经找不到了。”
顾屿凌若有所思:“我们假设,机缘巧合之下,小柔得知了当年母亲死亡的真相,那她的动机,就是要为母亲报仇,那她的目标,就是要对黄育徳进行报复。杀死黄子谦,嫁祸黄子益,是一箭双雕,让黄育徳同时失去两个儿子。一方面,让他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另一方面,没有了这两兄弟,就等于是砍掉了黄育徳的左右手。”
江铠没说话。
他觉得有点儿闷,胸口像是被一大团棉花堵住了,透不过气来。他走到窗口,将窗户开得大了些。
窗外,云很低,压着远处的层叠高楼。
风起了,树的枝桠肆无忌惮地四处伸展着,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仰头看,下午四五点钟的天空中,居然看得到月亮!
弯弯的一牙。
“江铠?”顾屿凌有点儿担心。
江铠转身看她,笑容里有难掩的惨然:
“能帮个忙吗?”他的眼睛里,满是渴求。
“你说。”
“能过来,抱住我吗?”
顾屿凌走过去,江铠伸开双臂抱住她。
这怀抱,裹匝得密不透风。他的重量,从她的肩膀、后背上压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顾屿凌觉得,自己几乎要站立不住了。
她尽力托着他的身体,头稍稍抬起,挪动了一下,江铠立刻说:
“别动。”
声音轻得像羽毛,没有分量,但气息炽热,像一团火焰一样。
顾屿凌下意识点点头。
毕竟曾经在黄家生活过一段时间,黄子谦有多被黄育徳重视,并且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他是亲眼目睹的。他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让黄育徳将黄子谦赶出了家门。
刚刚看到顾屿凌从杜雨那里拿到的资料,他感觉拼图的关键一块终于被找到了。
一时间,仿佛有一幅画卷,在他的眼前次第展开……
可是,看到的,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江铠有些恍惚,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劲,似乎有些东西,隐在深重的浓雾里,看不真切,但又逐渐展露出让人心惊胆战的轮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