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非孝的事结束,本以为大臣们又会安分一会儿,奈何也是想得太过天真。
柳承明登基后,不仅中宫无主,就连一个低位后妃都没有,这又把那些个朝臣急得不行。
心想:圣人正值壮年,后宫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也太不合理了些。
更何况圣人不充实后宫,他们又如何能够把女人塞到皇帝身边,吹吹枕头风?
于是那些操心的大臣,便开始在朝堂上提及此事,都被柳承明以“政务繁忙,先帝驾崩不过百日”为由给挡了回去。
眼见劝说无法,大臣们不知怎得脑子一抽,往柳姒的长公主府递折子。
希望她能劝诫皇帝一二。
要是寻常的大臣也就罢了,可其中还有中书令一类的老臣。
大齐置中书令二人,从前除何牧担任其一外,还有一位中书令,名曰徐鸿。
徐鸿是三朝老臣,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参与党派之争。
无论是先帝夺嫡那时,还是后来,他都明哲保身,安安稳稳做自己的宰相,一心辅佐皇帝。
至于皇帝是谁,与他无关。
所以这么多年,他才能屹立不倒。
只是如今皇帝不纳后妃,徐鸿身为宰相,又岂有那等置身事外的道理?
眼见劝诫不动,他另辟蹊径,寻到了柳姒。
柳姒如今虽权势滔天,却不代表她就目中无人。
见徐鸿寻上她,她一时倒也不好拒绝。
只能硬着头皮又进了一趟宫。
去到甘露殿时,柳承明正将一个同样劝他纳妃的官员骂走,徐必忠守在殿外,大气都不敢喘。
看见柳姒恍若看见救星:“长公主来得可巧,大家发怒,如今也只有长公主才能劝得住一二。”
柳姒接过平意手中的食盒,示意她候在外头。
踏进殿内,便见柳承明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地将兴庆宫送来的画像扔到一边。
先帝死后,好像尘缘往事尽散,原本病重的太皇太后,身子又好了起来。
许是最爱的孙儿当了皇帝,她也能松一口气。
听闻前朝对选秀一事的争论,太皇太后便直接送了一沓子贵女的画像来。
柳承明自是恼得不行,却又不能像朝臣一样劈头盖脸地骂回去,只能忍着气丢在一边。
见到柳姒,他先是一愣,而后冷哼:“你若也是来劝我纳妃的,便不必开口了。”
柳姒走到他身侧,将食盒打开,端出冰镇好的琥珀饮呈到他面前:“正午暑热,阿兄何必动怒?喝碗饮子解解暑。”
他黑沉沉的眸子盯了她好半晌,才接过饮子,又见她拿起团扇给他一下一下地扇凉,不免问道。
“你不劝我纳妃?”
这个时候来,他以为她也同那些大臣一样的目的。
柳姒唇角漾起浅笑:“纳妃与否,是阿兄的私事,阿兄既不愿,我难道还能强迫不成?”
她今日一身浅绿背子,配淡黄衫裙,清爽悦目;素手轻摇团扇,发间翠玉长簪的流苏随她动作无声摇晃。
满目柔和,眉眼似画,宜喜宜嗔。
柳承明喉结滚动,收回目光:“这话倒还中听。”
端起琥珀饮,三两下肚,接过她递来的丝帕拭唇,他问:“那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除非有事商议,不然她从不无事来甘露殿。
柳姒拿起桌上被他扔到一旁的画像,一边展开来看,一边温声回道。
“无事,我便不能来甘露殿看看么?”
说着,她目光落在画像上,画上的女子浓眉大眼,五官标志,再看角落标注:永州刺史丁容长女——丁有惠。
她道:“我记得这永州刺史丁容的夫人,好像是前朝琅琊王氏之后,与王礼祖上倒是一家。”
琅琊王氏在前朝是真正的名门世家,无出其右。
有道是:王与马,共天下。
这“王”便是琅琊王氏,“马”便是前朝皇族司马氏。
只是改朝换代后,到底不如从前了。
本以为她这样说,柳承明多少会好奇往画像上看一两眼,却不想目光转去,他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
柳姒放下画像,摸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柳承明眸光流转,幽深惑人,最终落在身前书案的奏折上,拿起朱笔,声音中夹杂着隐约笑意。
“你若愿意,住在宫中亦无妨。到时日日来我甘露殿,只怕你待久了还嫌腻烦。”
如今长久住在宫中,他还开始怀念起从前来去自如的日子了。
见他开始看奏折,柳姒重新拿起画像,意有所指:“听说丁有惠四岁熟读《论语》,八岁善作文章,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
他批完一本:“小姒对这丁有惠这般感兴趣,不如我将她召入上京,做你府中的女官?”
闻言,柳姒一噎,没再继续提。
而是站在书案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脚尖,不时理理披帛。
朱笔悬停,他身形往旁移了移,将座下龙椅让她一半:“站累了就坐这儿,动来动去挡着光了。”
她负气,一屁股坐他身侧。
“今日不是我要来,是徐鸿亲自递了折子去我府上。他终究是老臣,我也得给他两分面子。”
这话无异于主动向他解释。
柳承明叹气,搁下御笔:“总以为做了皇帝便能随心所欲,却也是身不由己。我不过是不想选妃,那些个臣子跟绝了他们的后般紧张。”
奈何这也是他们为臣者的职责,他再怎么恼,也不能真罚他们。
这并非明君之举。
他认真看向她,仿佛藏着细碎的光:“无论他们如何说,都不要紧。可我却不想那些话,从你的口中说出。”
“你可明白?”
他的一双眸子如浸了水般柔和,好似再多看两眼,便会沉沦进去。
柳姒愣怔了半刻,猛地移开目光,落在虚无处。
像是泄了气,她侧首轻靠在他肩头。
“阿兄。”
声音发颤,恍若做了什么决定:“再多给我些时日好不好?”
柳承明转身,大掌捧住她面颊,指腹擦去她眼角残泪。
“我不逼你。”
她贴着他掌心,神情带着些许痛苦,眼里闪过泪光。而后突然扑进他怀中,埋首在他胸前,语气凝滞。
“阿兄,你对我很重要……”
所以非是迫不得已,她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说不逼她。
可总无形地逼她选择。
柳承明环住她脊背,敛眸藏住其中的势在必得:“小姒,你对我,也很重要。”
他大张旗鼓地抗拒选妃,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感情,独一无二的恩宠,都在告诉她。
他非她不可。
只是柳承明没有发现,柳姒藏在袖中的掌心,被她攥得几乎要印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