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外,柳姒跪在冰凉的砖石上,接受着宫人与臣下的打量注视,面不改色。
一个时辰后,听见消息的谢晏匆匆赶来,他跪身在她侧畔,眼中担忧。
“念念,你怎么样?”
听见声音,柳姒睁开眼,看向他泛红眼眶,轻笑道:“不过是罚跪而已,你难过什么?真是不争气。”
谢晏摸着她脸颊,喉头发紧:“桓王已查清散播童谣之人是谁,我这便禀报圣人,叫他宽恕你。”
柳姒却扯住他衣袖,冲他摇头:“不必。”
去了也是无用。
如今太子势微,不代表圣人就会放纵贤王一党。
此时此刻,他正好夺了她手中的权,敲打一二。
她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眯着眼,抬首望天。
碧白云天,宁静祥和。
如今好像,已是四月初了。
而阿娘的忌辰,也在四月。
是时候让敌人的血,祭奠阿娘在天之灵。
她勾住谢晏衣带,缓缓打了个飞云结:“还记得前世太子是如何登基的吗?”
谢晏点头:“记得。”
那样刻骨铭心的事,他怎会忘。
柳姒将结尾抚平:“告诉三哥:请君入瓮。”
谢晏了然:“好,我即刻就去。”
她莞尔:“竹君,我等你。”
-
是夜。
东宫。
由太子举荐如今已是金吾卫中郎将的林显,被秘密召进东宫。
他一进殿,太子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白日书信上所言,可是真的?”
林显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不敢欺瞒。听贤王府的探子说:明日子时,贤王将率府兵包围太极宫,逼宫圣人。”
这话书信上已然说过,可太子却不可置信,仍将人召来再问了一遍。
得到准确答复,太子先是沉默,而后仰天大笑,目光狰狞:“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寡人!”
太子如今较为宠爱的一个幕僚疑惑:“中郎将可知贤王为何要如此行事?”
林显摇头:“探子只知是镇国公主失宠,贤王怕危及自身,便有此举。”
另一幕僚猜测:“如今贤王羽翼已丰,若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
闻言,太子沉吟片刻,而后吩咐道:“林显,明夜你便留意贤王府动向,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这林显是他好不容易笼络,一手提拔,十分忠心可用。
所以对他,太子还是异常信任。
-
翌日清晨。
柳姒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圣人才大发慈悲地让其起身。
她扶着已然没有知觉的双腿,一瘸一拐地站在阶下朝殿内谢恩后,缓缓离开。
宫道上,遇见了左手掌丹盒,右手握拂尘,一身碧蓝色福寿鹤袍的李衡子。
他进献的丹药,圣人十分受用,已经封他为国师。
见到柳姒,李衡子停下脚步,朝她掐诀。
“慈悲。”
柳姒回礼:“国师是又炼制了丹药,准备献给圣人吗?”
李衡子颔首:“这丹方不易得,仙丹也需分次服用。”
说着他打开丹盒,露出里头火红色的仙丹:“不过这是最后一颗,服用后圣人便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修行成仙。”
柳姒朝他作揖:“国师辛苦了。”
李衡子唇角含笑,不惊不喜。
“慈悲。”
等出了宫门,柳姒对候在马车旁的月痕道:“告诉孙悦怀,按计划行事。”
“喏。”
-
夜幕低垂,无星无月。
夜风夹着树枝,吹得飒飒作响,像张牙舞爪的恶狼,顷刻间就能将人吞吃入腹。
镇国公主府内。
柳姒坐在廊下,就着一盏夜灯,细细擦拭手中长剑。
这剑锋利轻巧,还是静仪之前送给她的新婚贺礼,她极少用过,今夜倒是能派上用场。
发间的粉蓝色春蝶簪子隐在夜色中,手中动作不停,她轻哼着乔珠前世教她的小调。
每当她心情不错,就会哼这小调。
利刃的冷光映在她面上,明暗交错,显出几分肃杀的意味。
足边,还立着一张长弓。
也是在凉州时,柳承明送她的那把。
今夜要杀人,总该将兵器打整好,这样杀起人来,才干脆利落。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参军脚步匆匆,最后停至她身侧。
“公主,成了。”
“唰——”
将剑收回剑鞘,随手扔给赵参军,柳姒则抄起足边的长弓:“走吧。”
入宫,诛逆贼。
-
东宫。
在贤王府有异动后,林显便即刻禀报太子。
太子大喜,带着点好的太子卫,埋伏在太极宫外,并命林显再探。
半个时辰后,林显负伤带回消息,言贤王不知怎得绕过了太子兵卫,已带兵闯入太极宫。
一听消息,太子立刻带人赶往甘露殿。
甘露殿中。
圣人按照李衡子白日的嘱咐,吃了仙丹后早早入定打坐,正昏昏欲睡之际。
殿外一阵吵闹。
紧接着武德正慌慌张张地跑进寝殿,几乎是连滚带爬,惊恐道:“大家,不好了!太子带兵闯入太极宫,只怕是要谋反呐!”
“什么!”
圣人闻言,瞬间清醒过来,刚要下榻披衣,却觉丹田处一阵刺痛。
继而喉头发热,一口血吐了出来,然后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太子带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太极宫,直到赶到并无兵将看守的甘露殿外,他才心下大惊,立时反应过来中计了。
刚准备撤离,身后响起冲天的厮杀。
猛地回头看去,夜色之中,贤王府兵与太子的东宫卫缠斗在一处,贤王更是在人群中扬声道。
“太子谋反,意图逼宫,给本王拿下!”
知道自己是中了计的太子咬牙,决定干脆坐实逼宫一事。
今夜贤王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他已没有退路。
“杀!!!”
......
宫中乱了起来,收到消息的何牧立刻让人去将狱中的庄家父子救出,并带着人马赶往宫中接应。
而太极宫的混乱也同样传入皇后耳中,女官带着她准备与何家汇合,皇后却让她先去安福殿将永宁带走。
犹在睡梦中的永宁被女官叫醒,匆匆披了件外衫就被带出安福殿。
一出殿门,一个慌忙逃命的宫人将她撞倒,女官见状转身扶起她:“公主,快随奴婢走!”
被这么一撞,永宁才清醒过来。
蹙眉问:“你不是娘娘身边的人吗?娘娘呢!”
女官疾声:“宫中事变,太子被困甘露殿,殿下叫奴婢先带公主出宫!”
永宁停下脚步:“是娘娘叫你带我走的?”
自知她们母女俩间的隔阂,女官劝道:“殿下心中其实很在意公主的,出了事便立刻叫奴婢赶来,此地不宜久留,公主还是莫要多问了!”
说着就要拉着她离开。
可永宁却甩开她手,问道:“娘娘是不是去甘露殿了?”
她那么在乎大兄,必定会不顾性命赶过去。
女官不明她此话何意,只诚实答道。
“是。”
“呵。”永宁轻笑,神色莫名,“我不出宫,姑姑自己快些逃命吧。”
说罢,她脚下步子一转,便一瘸一拐地朝甘露殿跑去。
......
甘露殿外,死伤一片。
今日入宫诛杀太子的不仅有贤王,还有为妻报仇的淮王。
想起淮王妃尸身的惨状,以及自己被凤阳射瞎的眼睛,淮王心中的仇恨就像一团火,将他燃烧。
本就没有防备,如今又背上逆贼罪名的东宫卫军心涣散,被打得节节败退。
走投无路之下,太子准备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宫。
而皇后,便是这时出现的。
“都住手!”
在一众刀剑声中,这道女声尤为清晰。
众人不由朝那处看去。
只见一身粗衣襦裙的皇后站在甘露殿的殿门外,一手握着把短刃,另一手挟持住圣人,而那锋利的匕刃,便抵在圣人的脖颈上。
她凤眸冷凌,带着狠厉。
“谁敢再动,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