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打了个酒嗝,掰着指头细数了半天。
最后停下来,大笑着说:“当然是丝帛啦!哈哈哈,我的几个女儿穿了丝织的衣裙,都舍不得换下来!”
他停了停,叹了口气,“可惜了,丝帛多出于南梁。那边正乱着,导致价格高昂不说,就连宫浔老板也没法管够。”
星河挑着眉,一脸高深地说:“物以稀为贵……正因为一匹难求,才显得贵族们身份尊贵!大家一掷千金,一方面也是不愿落于凡俗!”
环顾四周,不少人都看着这边,等着她的后话。
星河轻轻一笑,心中盘算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就好比突厥的云纹锻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也是一件难求!洛阳、长安的世家大族,无不以收藏它为荣。正因为稀少,价值千金,才显得身份尊贵!”
简单几句话,场上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在场铁勒各部首领和柔然使臣,全都捏起一把冷汗。
云纹锻刀……算是王庭中禁忌的话题之一……
铁勒部为了铸就它,取之天火,锻以精铁!千锤百炼,始成其刃!
它代表突厥大军至高无上的荣耀!
尊贵至极,只能奉于可汗!
这一把刀,无论是突厥还是中原,堪称有市无价。
之于铁勒部,巨利之下,总有家族敢铤而走险,将所造云纹锻刀暗中贩售。只是偶有流出,藏于权贵深宅,却不想被人一语道破。
达赞酒意上头,此时正是一脸酱色,紧张的盯着星河这边。
私卖云纹锻刀,是大不敬的死罪……
铁勒部曾屡受阿史那家族猜疑,若是可汗因此再起疑心,怕是全族都要遭殃了!
之于柔然人,铁勒部在归于突厥之前,曾臣服于柔然,专为柔然人生产铁器刀剑。
云纹锻刀的前身:云锋古刀。正是铁勒部献于柔然可汗之物!
几十年前,柔然人配着云峰刀,驰骋整个草原,驱赶、杀戮无数弱小部落……
提起云纹锻刀,座下很多部落首领突然色变,记忆深处的恐惧与仇恨,一下子便被勾起了。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回忆着被柔然人奴役的过往,以及铁勒部对柔然汗国曾经的忠诚。
夏目亲王感受到来自四周的敌意,手中的酒盏捏的铁紧,脸色铁青……牙咬的咯咯作响……
星河看似不经意提及此事,只需稍稍联想此前铁勒部轻易丢掉乌哲城,又在殿上反常的谅解柔然的举动。
其中意味,要多深长,就有多深长!
李恒宇差点拍桌叫好,能成为内廷侍中,果然不简单!
轻飘飘一出手,剑锋就指向别人的咽喉!
云琪郡主一脸茫然,左右看着父兄和家族叔伯兄弟们紧张的样子,完全弄不清楚状况。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伊达吐屯将军和宫姓的中原女人说上几句话,他们一个个都变成这副模样。
这时,尚不知端着酒盏站起身来,走到邺平候面前。
笑着敬酒道:“小侯爷,我记得您家里就有一柄云纹锻刀吧……还总舍不得拿出来,让我们瞻仰一番。”
高昌朔不阴不阳地笑了笑,“尚大人见识广博,又是宫家未来的乘龙快婿,本侯的东西恐怕不能入眼。”
尚不知晃着自己的酒盏,不紧不慢地说:“侯爷的小姑姑是宫家旁枝——高阳郡太守宫沏的夫人吧……算起来他是七小姐的侄孙呢……”
高昌朔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努力思量着怎么扳回一成。
旁边的鸿胪寺少卿尹觞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小侯爷,您不领着我们向汗王敬酒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高昌朔才回过神来。
魏国使臣尚不知和杨玄风,已经站在阿古木汗王的位次前,有说有笑的向他和可敦敬着酒。
星河将衣裙整理妥当,姗姗走过来说:“各位大人,宫家也算大齐世家,不知道宫衍有没有幸与诸位一同祝酒呢?”
高昌朔瞥了一眼尹觞,“先生说呢?”
尹觞眼珠一转,心里暗叹,好一个难缠的女子!一番移花接木,暗度陈仓,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先前和尚不知一同觐见,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她是大齐使团的人。
若是此时不与她一起,阿古木和王庭重臣一定会起疑……可若是一起了,她刚才出言直指柔然和突厥铁勒部的举动,岂不是要被算到大齐使团的身上。
正在这时,云琪郡主站起身来,对着他们高声说道:“什么大齐世家之女,一介商贾罢了!提到我部云纹锻刀,就那幅惊叹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没见过什么世面!”
星河笑了笑,自嘲地说:“郡主见笑,我们宫家虽然家业不大,做生意却恪守各国礼制,兵器什么的从来不敢贩售。莫说是珍奇的云纹锻刀了,就连铁勒部出产的普通刀枪箭矢……也从没染指过。确实是小家子气了!”
一口气说完,星河倍感轻松,原本还在担心,提起了云纹锻刀,会把大表哥牵扯进来。
没想到云琪郡主突然发话,正好给她机会亲口否认。
也让所有人知道,锻刀并非是从宫家手上流出去的。
这么一说,新的问题又来了。
锻刀价值万金,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财力,又能和铁勒部达成默契,私下贩售此物。
买家确定,卖家无疑……唯独这个中间商是个谜……若要细究此事情,恐怕只能问铁勒各部的统领们了。
座下议论纷纷,阿古木却不动声色,只是和可敦一起看着红叶,疼爱的移不开眼。
星河的目光四处游走,试着从人群中找寻易风回的身影。
照理说,知道大魏使团到了突厥王庭,红叶又被认做公主,他不可能不把她控制在手里。
除非……他被什么事束住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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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西山,夜风阵阵。
一场宴会将尽,此间却没有人敢放肆豪饮。
四面八方,各处来者,都在关注着阿古木的一举一动。
目送可敦带着红叶离开,阿古木站起身来,对着铁勒各部座次一侧说道:“达赞!佐蓝!随本汗去处理些事务吧。”
脸色发白的达赞、战战兢兢的佐蓝,一一站起身来,恭敬地走到阿古木的近处。
达赞脸上满是汗,嘴唇有些发抖,“大汗……随您去哪里?”
“牢房!”
阿古木丢下两个字,便径自离席而去。
两名侍从,两列卫兵迅速跟上。
达赞和佐蓝明知必有大事,不得已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