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嫂子眼中泛起泪花,她回忆起那个黑暗的日子,食棚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中,她拼命呼喊着相公的名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火光之中。家中曾经的欢乐,转瞬间化为灰烬。
她们母女俩随着逃难的人群,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然而,战乱的残酷远超她们的想象。饥寒交迫,身无分文,她们只能沿路乞讨,母女俩相依为命,一路西上,在他乡徘徊,寻找着一丝生存的希望。
陈氏是个眼泪浅的,周嫂子的话勾起她的痛处,搁下碗,哭的比周嫂子还伤心。
“罢啦,都别哭啦,这个仗明年开春就会停下。”
闻听此言,大伙儿一齐看向江汐瑶,“你怎么知道?”
江汐瑶不欲多解释,“昨日在镇里听人说的。”
陈氏立即不哭了,端起粥碗大口喝着,她对江汐瑶又敬又怕,觉得她跟这里的人不是同类,有见识,有她在,莫名让人安心。
腊月二十五早上,隔壁虎子娘来敲门。
江汐瑶开了门,见她一脸喜色,手里还拎着一大块鹿肉,进来就说:“梁姑娘,我家虎子昨晚回来了,跟他一起躲山里的人都一起回来了,全都好好的,没受伤。多亏你提点,让我们早点去山里躲着,要不然……唉,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说着,虎子娘将那块肉递向江汐瑶,“这是虎子他们猎到的,特意拿来给你。梁姑娘你别嫌弃,山里人没什么好东西,这点肉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这确实是一件喜事,江汐瑶笑着推辞,“你客气了,这么大一块肉,拿到镇上去卖,能换不少钱呢。”
虎子娘坚决不肯收回,“梁姑娘,你别嫌弃。山里人虽然穷,也知道感恩。你救了虎子他们的命,这点肉算什么。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山里人,再说,他们是偷跑回来的,卖这些山货,万一给镇上衙差知道,还不知出什么乱子。”
说的也是,江汐瑶看着这么大一块肉,真好啊,这个年节可有口福了。
除夕这天,周嫂遵循着江汐瑶今天要好好吃一顿的吩咐,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一锅粒粒分明的干饭,一大盆干菜炖鹿肉,肉质鲜嫩,汤汁浓郁,看着就流口水。
再用鸡蛋蒸了一大碗口感滑嫩的鸡蛋羹,又切了一些咸菜,与油渣一同翻炒,咸香交织,让人食欲大增。
江汐瑶吃的满意极了,最寻常不过的食材在周嫂子手里,能翻出花来。想到这是江府遭难后,她再次吃到这么美味的吃食,这一年来,在颠沛流离中度过,自己不擅长厨艺,以前春华做的也粗糙,想不到一次善举,居然能有口福回报。
饭后派压岁钱时,江汐瑶拣了一只红色的荷包,递给周嫂子,“过一阵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周嫂子接过荷包,摸着手感柔软细腻,还沉手,她低声道:梁姑娘,你对我们母女俩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只要能跟着姑娘,去哪儿都好。”
周春喜趴在椅上,数着荷包里的铜钱,闻言抬头,“梁姐姐,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江汐瑶摸摸她的小辫子,小女孩吃好了,穿得也干净,眉眼长的很是清秀,透着一股子灵气,好招人喜欢。
“跟我回家啊,我家在京城。”
春妞一听“京城”二字,眼睛瞬间放光,立刻放下手中的铜钱,蹦跳着跑到江汐瑶身边,紧紧抱住人,“梁姐姐,我也跟你去。”
“可以,我答应根婶的,你们想去都可以去。”
“梁姐姐,京城是什么样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春妞好奇地仰望着江汐瑶,眼中充满了向往。
江汐瑶笑着蹲下身子,平视着春妞的眼睛,温柔地说:“京城是个繁华的地方,有宽阔的街道、高高的城墙,还有很多热闹的街市。”
屋子里顿时一阵欢笑声,陈氏急眼了,“你们都走了,那我怎么办?”
江汐瑶非常肯定的说:“我走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那时根叔和春生哥已经回来了。”
陈氏半信半疑,瞧着江汐瑶表情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心里纳闷,你是半仙啊,能算到战事结束?刚才她说她家在京城,莫不是个官家小姐?
春耕的时候,里正家在县学里读书的儿子回来,说衙门贴了告示,勤王军打败了朝廷军,康王要做皇帝了。
五月五日端午节,春生也回来了,捧着一个黑色坛子。
村里有几个被征丁的人家都过来打听消息。
“春生啊,你爹他……”一位老者试探着开口,却又不知如何继续,看这样子,根叔没回来,可能不在了。
春生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地说:“爹他……走了。战场上,太惨烈了。我只带回了他的骨灰,让他能回家。”
春生变得沉默寡言,不愿细说,手中捧着那只装着根叔骨灰的坛子,只是简单地说根叔死了,第一天上战场就被箭射死了。
村民们围着他,满怀关切地询问着战场的消息,但春生却只是沉默地摇头,不愿再提及那些血腥的往事。
被征丁的人家想多打听一些消息,追着春生问个不停。
“我真不知同村别的人编在哪个队,我跟我爹在一个队,我爹中了箭,我被俘虏,关在牢里,后面有长官问我愿意加入他们还是自己回乡,我当然愿意回家,他给了我二两银子,我走了二十几天才回家,我从南边过来的,一路上都不打仗了。”
这是好消息,战争结束了,服役的人会回来,村民也不用躲藏在山里了,麦田村人又多了,村里又恢复以往的活力。
江汐瑶很自觉的带着周嫂子母女搬回老房子,现在春生回家了,她住在那里不合适了。她琢磨着如果梁锦南不来接他,那就再做一个月的绣活,攒够回京的盘缠就动身。
周嫂子很能干,每天一早起来便忙碌着,扫院子、打水、生火做饭,动作间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简陋的老房子被她拾掇得井井有条。
江汐瑶带着春喜和春妞专心做针线。春妞跟着学了有半年了,一针一线像模像样,现在接的帕子都是她绣。春喜坐在一旁,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
每天夕阳西下之时,江汐瑶便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移步至路口,静静地伫立着,凝视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出村之路,心中满是期盼,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够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