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安静看信,季本昌与岳震川就安安静静等着。
比起岳震川初到殿上那会儿,此时殿上气氛不知好了多少,光看陛下嘴角噙起的那抹笑,岳震川就知道事儿差不了。
“好啊!”
果然,天子一手拿信,一手轻拍椅背,口中直道好。
岳震川有些酸。
他当了大几十年官,陛下夸赞他的次数也只是屈指可数,眼见着沈筝就要将他比下去了!
岳震川心里酸得直冒泡,连天子跟他说话了都不知道,还是季本昌看不下去踩了他一脚,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陛、陛下.......”
天子颇为不悦地瞧了他一眼,而后朝他手中奏折扬了扬下巴,“朕方才便说,此石有大用,岳卿,你可知沈卿又发现了什么?”
白云石!
岳震川才想起自己折子都没看完,刚看见“白云石”三个大字,季本昌便来了,后面写得啥都还没看清。
这会儿季本昌在边上,他也不敢再打开折子接着看,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老臣......不知。”
只见天子压下嘴角笑意,轻哼一声,将信递了出来,“此物于我大周而言,亦有大用。”
岳震川与季本昌对视一眼,上前将信接了过来,二人将脑袋凑在一块儿,待看清上面字迹后,季本昌不开心了。
他嘟囔道:“果然是梁复的信......”
“有大用”的,是工部之人来信,那沈行简那小子到底在信上写了个啥啊?竟没得到陛下青眼,简直气人!
岳震川比他先一步看进去,待看到紧要之处时,这人竟直接将信拿到了自己面前!
“诶你这人.......”季本昌又将脑袋凑了过去。
越往下看去,岳震川双眼瞪得越大,攥信纸的手也越发用力。
“竟能如此......”他看着信上“三合土”几个大字,愣神道:“白云石这等常见之物,竟有如此妙用......”
白云石在大周绝对能称得上“常见”二字,但就是因为它如此常见,所以竟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所以他工部这些年来,到底在干啥啊!
岳震川懊恼一拍脑袋,便听季本昌惊呼:“直接烧石头,再混以沙土铺路?!这得省多少银子!”
他掌管户部,自是向“钱”看齐,看待事物,自是从“省钱”出发。
他与岳震川为啥老是不对付?
就是因为除了兵部以外,工部是开口要银子要的最勤的!勤快得简直讨人厌得很!
人兵部那是保家卫国,守护大周百姓安宁!
而工部呢?
工部要去银子的一半,都用来制造新家伙!若成功了他都不说啥,可事实证明,其中大半银子都打了水漂!这让他如何不心疼?
季本昌越想越气,不禁想到工部两月前还在伸手问户部要银子,名头便是“修官直道”。
官直道,与普通官道不同。
官道只需把路铲平,再加上碎石、压平便可。而官直道则要更注重美观,不论是“道”或许“官驿”,都需要以青石铺路,讲究的就是一个整洁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只有手握算盘之人才知道,整条道都用青石砖铺路,得需要多少银子!
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季本昌眼睛看着信,嘴上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岳大人,本官粗略算了笔账, 比起青石铺路,若用此‘三合土’修官直道,起码得省下这个数的银子呢。”
岳震川转头一眼,这老家伙给他比了个巴掌样式。
他思索后开口:“万两白银?”
“呵——”季本昌又是阴阳怪气一笑:“还不止一万两。青石娇气得很,您知道运青石板,一路上得用多少人力物力吗?其中都是银子!”
岳震川知道他心头不痛快,讪讪一摸鼻子,就是不说话。
季本昌站了上风,尾巴也跟着翘了起来:“陛下,沈大人远在同安县,却事事为朝廷着想、为工部着想,工部钻研了几十年都没成的事儿,沈大人一来便......”
他每往外冒一个字,岳震川的头便埋低一分,天子见火候差不多了,轻笑道:“说紧要的。”
人嘛,可以适当激励,但不能将那股冲劲给直接打击没了。
季本昌轻咳一声,“此等妙物,臣觉得一刻都耽误不得,不若让岳大人下去后便下令开采,煅烧部分以投入使用,如此,说不准还能赶上太后娘娘寿辰......”
天子闻言朗声一笑:“季卿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之前便有礼部官员上奏,想将整个上京以青石板铺路,以示大国风范,不过被朕驳了。”
为何驳了去,天子不说季本昌也知道。
比起某些“花架子”皇帝,当今天子不可谓不务实,在诸多事宜上都是能省便省,好似对他而言,“面子”并不太重要。
甚至天子还私下对季本昌说过,国家的面子,与人的面子其实大同小异。
——大周的腰板,不需要刻意直给谁看,当百姓荷包鼓了,衣裳厚了,大周的腰板,自然而然就打直了,也没人敢再轻视。
若说天子在哪方面最大方,那必然是面对百姓生计之时。
季本昌一阵叹然,面色真挚:“陛下圣明!”
岳震川见二人君臣和睦,绞尽脑汁开始插嘴:“陛下。白云石常见,火窑也有现成的,臣下来便命人开采煅烧,只是......这细致煅烧与混制三合土之法......”
信上只写了个大概,白云石煅烧后当如何使用,与沙石黄土又当以何种比例混合,信上皆未言明。
他想——法子,沈大人定是愿意给的。就是不知道其中......是不是要夹些什么条件?
正当岳震川想派人快马加鞭去一趟同安县洽谈时,天子跟变戏法似的,又变出一页信纸来。
“沈卿有写。夹在梁复信中的。”
这等法子沈大人竟直接给了!大善人,大善人啊!
岳震川咽了口口水,活像饿狼见着肥美小羊羔,眼中冒着名为“贪婪”的青光。
天子大手一挥,那张纸在他手中荡了起来,岳震川的心也开始跟着荡漾。他盯着那信纸,正准备感恩戴德双手接过,便见天子又将手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