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看着皇帝动摇的模样,金浮生唇边的笑更加肆无忌惮,他甚至挑衅地看了王砚辞一眼,又略带侵略性地将叶轻雨上下打量一眼,直看得叶轻雨汗毛竖起来。
皇帝盯着金浮生:“你当真愿意将铁矿拱手让出?”
此话一出,柳桑宁等人的心就凉了一半。金浮生更为得意,他心知他的这个条件大雍皇帝不可能不动心,今日他定能全身而退。
他点头:“自然是真的。只要陛下肯将此事揭过不计,放我回新济,我定将铁矿双手奉上。”
“朕如何信你?”沉吟片刻后,皇帝才开口。
金浮生心中哼笑,觉得大雍皇帝果然也是逃不出这等诱惑。
他道:“陛下若不放心,可遣人随我同行,在边境之时,我自会将铁矿所在之处绘成图纸交予。”
王砚辞冷眼瞧着,此时淡淡开口:“谁又能确保你送来的图纸是真的?”
金浮生恨得咬牙,可见皇帝盯着自己,他还是将心一横,道:“那便出了长安城便将图纸奉上,陛下可遣人前去查探一二,确定虚实。等我等抵达边境时,想来陛下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皇帝,若他撒谎,那他仍在大雍境内,可随时拿下他。若他没有撒谎,已经到了边境,他可立即回新济,皇帝也不会因背信弃义而冒风险非要强行拿下他。
金浮生自认对这位大雍皇帝还是有所了解,这位天子虽多疑却也极为在意名声,想着要做名留千史的明君,想来他这般提议,皇帝会守诺。
“那便……”皇帝刚要应下此事,外头却传来声音:
“陛下,微臣有要事求见陛下!”
竟是将皇帝这番话给打断了。
皇帝蹙眉,不知门外是谁在喊。柳桑宁确实听得眉心一跳,这声音……分明是她父亲柳青行的!
他怎么来了?
皇帝显然也不想让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打发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去回绝了柳青行,可太监总管出去后不一会儿却返了回来,他来到皇帝身边,低声道:
“陛下,柳大人说他有二十二年前王像胥夫妇一案的重要证人,乃是……当年的受害人之一,王像胥的女儿。”
皇帝听得面色顿时一凛,他下意识开口:“他竟也卷入此中?”
太监总管立即回答:“其他的奴才也不清楚,只是见柳大人身边的确带着一位女子,与鸿胪寺卿王大人确有几分相似。”
皇帝却有些犹豫起来。若是宣他们进来,柳青行带来的人真的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只怕是为了道出真凶是金浮生。若真有受害者直接指认,那这件事便不能不了了之,必得从严处置,否则他们大雍的律法岂不是个摆件?
若如此,那金浮生手中的铁矿,岂不是要飞走了?
到手的鸭子飞了,皇帝可咽不下这口气。
王砚辞瞧着皇帝的神情,心越发的冷起来。帝王向来无情,看重的权衡的不过都是利益,作为一代帝王,要做的是如何平衡这朝里朝外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何让国家日益强大,百姓安居乐业。为了能做到这些,他们即便手上沾满鲜血,判几桩冤案又算得了什么?
可对于受害者来说,想要的不过是公道二字!
这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像是豁出去不要命了似的:“陛下!请陛下为民女伸冤!二十二年前,新济国五皇子金浮生私闯民宅玷污我与母亲,逼死我娘,使我父心力交瘁而死,让民女昏昏沉沉二十二载,请陛下为民女做主,还民女全家一个公道吧!”
柳青行也被身旁突然跪下喊冤的王若兰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王若兰竟是个不要命的,就这么嚷嚷出来,这分明是要逼皇帝不得不见她,不得不审此事!
他几乎也是瞬间跪了下来,后背冷汗涔涔。
原本今日他还在崇文馆当值,没想到突然有人传话与他,说是王砚辞身边的随从有要事找他。他想着是王砚辞身边之人,或许是王砚辞有重要的事同他说,不愿拂了王砚辞的面子,于是便去见了一面。
可他没想到,这一见却见长伍身边还带着位娘子。这娘子瞧着上了三十的年纪,但眼神却仿佛还停留少女时期,柳青行并不认识她,也瞧不出她的身份。
等长伍开口,他才知晓这位竟是王砚辞的姐姐。他正疑惑着,不料长伍就说出了令他更为震惊之事。
王砚辞竟不是祁阳王氏之子,而是二十二年前那位王像胥的儿子!
更是得知,自己女儿柳桑宁竟已经卷入此事,今日已然全都进了宫,去指认凶手金浮生。而长伍身边的娘子王若兰,想要进宫亲自指认凶手。
出了这等大事,柳青行第一时间在心中将柳桑宁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他心思很快就活络起来,事已至此,他们柳家已经与王砚辞绑在了一条船上。王砚辞入仕以来步步高升,深得圣心,今日这事虽看似凶险,但或许也能为他们柳家另觅新机。
他在崇文馆四品编撰的位置上坐得够久了,想要再往上升几乎是再无可能。但柳桑宁已经入仕,若是先前他并不看好她,可接连几桩事下来,他也已经看到了她为官的能力。
如今她已经超越同期的同僚成为了七品像胥,焉知不会因为新机遇而再次往上攀升呢?他已经老了,可柳桑宁还很年轻……
思及至此,在长伍提出希望柳青行能带王若兰进宫作为受害者面圣时,柳青行没有过多的犹豫,应了下来。他想的很清楚,哪怕皇帝不喜,他也有借口能为自己开脱,并不会将自己卷入进去。
可眼下,王若兰这不按他入宫前说好的来,直接就这么嚷嚷出来,叫皇帝不召见下不来台,柳青行可不两股战战?
书房内,王砚辞听到王若兰的声音早已惊得仿佛魂魄都从身体里飞了出来,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走到了书房门口,一眼就瞧见了身穿青色纱裙,正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面容坚毅眼神却带着绝望的姐姐。
看着姐姐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混沌的眼睛在此刻格外的澄清,王砚辞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几乎快落下泪来。
书房内,柳桑宁忽地跪地拱手:“陛下,既苦主现身,何不让她进来分说清楚?圣子抵死不认,若苦主亲口说不是他,岂不是刚好还能洗清了圣子的嫌疑,还他清白?”
金浮生此刻面容近乎扭曲,他怎么也没想到,王若兰竟会出现!二十二年前,王若兰分明已经失踪。刚开始,他也不是没有派人寻过,只是都毫无线索,根本找不到她。
金浮生又觉得自己当时蒙着脸,王若兰又早早昏死过去并未瞧见过他的容貌,且那会儿她才十四五岁,估计吓得魂飞魄散,根本就记不清什么了。
是以金浮生并没有将王若兰这个人真的放在心上,找不到便算了。
哪知,二十二年后她竟出现了,还要伸冤!
但金浮生此刻也不算全然担心,毕竟皇帝对他的提议很是心动,就算王若兰进来指认,只要皇帝想,定也能叫她开不了口。
金浮生这么想着,顿时冷静了不少。他余光瞥到一旁一直跪着的纵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眼神如要吃人的巨蟒一般。他冲着纵七轻蔑一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这样的蝼蚁,只要他解除眼前的困境,一只手就能碾死。
纵七几乎是在瞬间读懂了金浮生的眼神,他明白过来,若是这一次不能将金浮生彻底踩死,那金浮生的报复绝不会让他们全家留一个活口。
纵七看着龙椅上沉着脸十分不悦的皇帝,突然高声道:“陛下!无需圣子的图纸,奴知晓那铁矿在何处!”
金浮生先是一愣,随即呵道:“不可能!你如何能知晓?!”
这些年纵七虽然替他在外行走办事,交易私盐与私铁,可那铁矿具体的位置在哪却是没有叫他知晓的。金浮生这人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脉交到一个人手里,他只相信他自己。
纵七却是冷笑:“圣子,你在新济得意太久,也太自负了。你以为我们所有人都掌控在你手中,无人敢忤逆你背叛你,以为我只是你的手中刀。你可知,我即便是有刀,也是有心的刀。但凡有心,便会有私欲。我既为棋子,却有了妻儿,如何不会为自己寻一条退路?”
他的退路便是金浮生所有的秘密尽握手中。
纵七立时又看向皇帝:“陛下,若你不信,我可即刻启程,领陛下之人前往铁矿!”
“纵七!”金浮生几乎是暴怒出声,“你这个吃里扒外背主的狗奴才!”
纵七听了却只是笑,笑意不达眼底。
他看着金浮生:“圣子,我本不欲走到此等地步。我毕竟也是罗刹族后人,铁矿乃如今罗刹安身立命之要地,我不想供出它来。可你既然自己开了口,又存了心想置我于死地,那便怪不得我了。”
顿了下,纵七又道:“我不过是一小人,心中装不了大义,只想和妻儿共度余生。”
皇帝见两人在底下狗咬狗,自己倒是轻松起来。
他问:“你当真知晓那铁矿所在?”
纵七磕了个响头:“回陛下,奴不敢欺瞒陛下。奴还想着与妻儿团聚,绝不会撒谎!”
“你妻儿在何处?”皇帝突然发问。
纵七身子抖了一下,他想看王砚辞,却在抬眼的瞬间又克制住了。他心中掀起波涛骇浪,心道王砚辞竟是将大雍皇帝给看透了。进宫前王砚辞告诉了他一个地点,并说若是有人问起他妻儿在何处,就说此处。
他那时还心想,谁会关心他妻儿在何处呢?没想到这会儿竟真的用上了,而问出此问题的还是当今的皇帝。
纵七匍匐在地,将王砚辞告诉他的地点说出:“他们藏在永宁巷丙二十三号宅子的地窖中。”
皇帝听后,冲着一旁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太监总管立即明白过来,当即就出门了。
皇帝道:“你妻儿朕会保他们平安,待你归来那日,便是你们重逢之日。”
纵七直冒冷汗,却只能千恩万谢。
很快,纵七被带了出去,竟是真的要他即刻出发,前往铁矿之地。
“宣他们进来。”皇帝开口。
不一会儿,柳青行与王若兰进了书房,两人立即跪下行礼。
“平身。”
王若兰起身的瞬间,目光便落在了金浮生身上。她浑身抖成筛子,眼睛瞬间充血,瞧着像是要疯魔了一般。
一旁王砚辞毫不犹豫,立即上前一把搂住了她。王若夫伸出手指着金浮生,其声音凄厉:“是他!就是他!是他干的!我死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胡说!我那时蒙面你如何知晓我是何模样?!”金浮生下意识高声反驳。
可他刚说完,屋子里其他人就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王砚辞冷笑:“圣子,如今倒是认得很快。”
王若兰像是受了刺激:“你当时转身时面罩掉落,我看清了你的脸!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识!”
“你说是我就是?谁知道你是不是跟王砚辞沆瀣一气,串通好了的!”金浮生依旧嘴硬,“再者,你说你是王若兰,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