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会场那种简易张开的警戒线,明宛跟着大家一起排成蛇形。
线长以让人交枪的气魄在那狮吼着:“把身上的金属物品提前掏出来!打火机,钥匙,手表,皮带等!”
“打火机绝对不能带,里面有共用的!”
手机和带存储功能的电子产品,因为是三令五申过,最主要的违禁物品,大家都放在内务柜了,就没必要再提。
这些不犯规的小东西总是有人依赖的,比如内务柜钥匙就没法跟着锁进柜子。
总之对这些规则耳熟能详的明宛,是懒得带那么多拖慢她脚步的东西,省得不小心没掏干净还要重过,现在还好,吃饭时人多会让你重头排的,烦人得很。
总有新人不放在心上,磨磨唧唧的,安检门的警报几乎没停过,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来来回回地折腾,终于轮到她。
她将笔和储物柜钥匙,一齐扔到一旁两个手腕粗的小滑梯里,看着门对面的保安象征性地翻看着,安静地跨过了安检门。
在一瞬间,明宛的脑海中倏地跑出一个离奇的想法。
倘若是明悠逃婚来这里,某霸总会不会也追来陪她打螺丝?
那一定是世界名画,呵。
……
“他们为什么堵在这里?门坏了?”
燕恒灿不耐烦地环着手臂,他来得不是时候,正好在又一批新人的末尾。
“这是更为严谨的工厂用安检门,因为针对体积小的金属元器件,比机场和地铁的安检敏感度还高。”
“既然这么严谨,为什么他们不用人工安检?”
燕恒灿注意到,人工安检只有一名,而且只为实在过不了安检门的女性服务。
“人多,人工安检更费时,他们顶多就是再过一次。”
趁着排队,燕恒灿一面问,商旭一面用手机打字询问他们内部工程制作的ai,主打一个现学现卖。
顺带一提,他这个手机和燕恒灿的手机上都贴了领导标签,开了权限的。可以大方让安检看了带进去。
“为什么很多女的都过不了?”燕恒灿又问。
“因为女性的内衣扣也属于金属范畴。”
商旭已经化身无情ai,中译中言简意赅地棒读道。
不过饶是他定力十足,在念出这句时也诧异住了。
燕恒灿闻言皱起眉头,惯性的嗤笑冲口而出:
“在这里上班还不让穿内衣?不懂就问,这是什么打螺丝必要的仪式感吗?”
他拔高的声量引起了这批带队线长的注意,那人三步并两步踱过来,板正的脸上满是对年轻人没事找事的不赞同。
“同志,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正经企业,可以告你诽谤的。”
燕恒灿刚要回嘴,好死不死,他的眼神恰巧瞥见墙角处,几个小伙子神色尴尬地抽出了贴身的皮带。
他们狼狈地拎着裤头,这才安静地过了那道“安检门”。
见状,燕恒灿脸都黑了,昭示暴怒的青筋爬上了他的额角和手背。
“皮带也有金属扣,厂子就是这样的。”
商旭赶紧解释,但他很快意识到燕恒灿根本不会听,他在意的也不可能是这几个小伙子的节操。
为了防止燕少在这里闹大,回头被老夫人请去喝茶的还是他,商旭不得不硬着头皮凑到他身边,循循善诱道:
“这是您家的生产线,这些规则都是多年经验,被各种试图窥探商业机密的狗仔逼出来的,轻易改不得。
“而且既然他们选择来这里,就是默认我们给出的报酬,足以让他们接受这套规程制度。是合理范畴的。”
比起陪燕恒灿发疯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在必要的时候,商旭会毫不犹豫以燕家的大局为重,这是燕家调教出来的结果。
明小姐,对不住了。
燕恒灿自然知道燕家的员工训诫,也理解他的意思。
但这并不能让他的火气消解一点,相反的,都数罪并罚地落在了某人身上。
“我不进去了。”
说着,燕恒灿转身离开,商旭想要跟上,被他瞪了一眼。商旭只好停下脚步,目送他离开。
燕少竟然没有嫌弃为了这点钱不穿内衣也要打这个比螺丝的明宛,真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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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对自己被盯上一事毫不知情的明宛,已经随领导进入了车间,和新同事一起参观并等待分配岗位。
“我能打螺丝吗?我会这个。”
明宛雀跃地说,她喜欢坐在线头,没那么大压力。
线长瞥了她一眼:“你能干满三个月再说吧,这活不缺人,都喜欢干这个。”
明宛闻言神色一暗:要知道在普通的电子厂,打螺丝已经算是一款男性专属的重活了,很少会落到女性头上。
螺丝枪由精准操控着其落下角度和扭力的弹簧吊着,握在手中沉甸甸的,锁螺丝也要点手劲,这样每天几千个件下来,整条手臂震得麻痛酸软的。
而在这个厂里,这竟然都算是老员工“福利”了,在其厂子打工的性价比,可见一斑。
黑厂可怕的离职率泄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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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长最终带她来到一个像是摊中式汉堡那样的大机器前,然后让她在“中式汉堡托”相似的小坑里插上一根吸管形状的东西。
明宛猜测那是呼吸器或者某种大型医疗器械中的一部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活没劲得很,光是看着她都困了。三岁小孩都能看会的那种。
作为成熟的现代流水线精心设计出来的齿轮的一环,这些工位非常简单,一眼上手,以致于每位员工都具有绝对的可替代性。
就算把这一工位练到极致,或者把上一道,下一道的工序也学会,也没有机会把完整流水线的每一道工序都熟会。
因他们把一台机床和手机拆分成上万个步骤,拆分以后,每个工位据人工完成时间,流水线的流速,多少人头能跟上前后工位,都做了精准到秒的搭配设计,主打一个一秒摸鱼都不存在的世界。
最可怕的是,不管新手老手,永远都不可能让你从头到尾独立组装出一台。
自己一人组装出一台机床,或者一部手机笔记本什么的,那曾经是明宛的梦想。
当然经过这么多年的打工生涯,这个幻梦泡泡早就被现实锤灭了。
她再努力,也只是螺丝打得正,或者练就了一手单手贴标签比机器还正的“本领”罢了。
此时,她负责往模具里放管子,由一旁负责吐机油的压油机的水龙头自动填油,模具的转盘据机台设置好的规律有序运转着,一刻不停地将空了的模具送到明宛手边。
“你先干着,芳姐,你看着她就行了,来不及再帮她补,先带她适应一下。”
“没问题,你去忙吧。”
线长点点头就走了。
这位芳姐面容憔悴而消瘦,过于干瘪的面部线条令她看起来有些刻薄。
明宛很快进入了状态,机械地重复着放管子的动作,眼神和医院停尸间里任何一具尸体的眼睛别无二致。
根据她往常的工作经验,新人干不好不要紧,工作态度才是博得老员工认可的捷径。
根据这个逻辑,她的手越来越快,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但这是正常现象,她适应几天后会习惯的。
“不是放进去就行哈,你这角度放得不对,油都溢出来了。”
“好的,我注意一下。”
虽然这么说着,明宛一点要慢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她一边研究着放好的角度,一边强迫自己保持刚刚芳姐那样风风火火的架势。
她讨厌这么简单的活还要别人帮忙擦屁股的感觉,越是这样想她越努力,越是绷着她越累,渐渐地,她开始体力不支,只能青着脸接受芳姐的帮忙。
可是这样不行,这本来是一个人的活,她哪能这样习惯?急死人。
而线长却在这时候走过来,检查她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