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许封斋缓缓吐出声音:“接。”
不接反而入了圈套,接了还能打擂台。
许家老三不由道:“若是谢悄说了,咱们就接了,那岂不是受制于他?到时候若做得好,外人便说是谢悄找对了人,若做得他们不满意,罪责就落到我们身上。”
“所以要接,还要换个法子接。”许封斋说着,目光扫向众人,点了与许家紧密相连的几个家族,又道,“请他们的家主明日过来,一并商讨此事。”
“是!”
自家的事情,为何还要找他人商议?众人不解许封斋的意思,但也只能垂首照办。
许封斋看着族人困惑的眼神,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若是暮生,必定能懂他的心思。
……
其实不仅仅是许暮生会懂他的心思,在郑戎将许家派人去各大家族下帖子后,宋云矜便明白了。
“许封斋已经决定要当这个牵头人了。”
郑戎不解道:“既然已经决定,他找人商量什么?”
宋云矜露出一抹轻笑:“牵头人要当,但是也要看怎么当?如果直接回应同意,那么他就会落谢悄一乘,所以他要给自己人做思想工作,让他们站出来推举他。一个人开口是遵从,很多人开口就是众望所归,这意义就不同了。”
郑戎恍然大悟,又奇怪道:“要是当了这个牵头人,他岂非会得罪了一堆盟友?”
宋云矜又道:“所以要找他们商议,同时告诉他们,他要当了这个牵头人,就要把话语权牢牢控制在手中,让商户们既得了名声,又不损利益。所以要他的盟友给他抬一抬轿子,抬得越高,他的权力就越高,上位之后制度怎么定,就由他说了算,若有人追究,也能找到托词,譬如各行各业情况不同,难免需要修改一二。”
“若是如此,那这制度岂非形同虚设?”郑戎皱眉道。
“所以,我们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把他的轿子掀了!”宋云矜笑了笑,问道,“先前嘱咐你事情,都准备好了么?”
郑戎微微点头道:“已经安排好了,只等着五小姐下令。”
“那就放出去吧。”
一个小时后,一些许封斋不舍得暴利,不愿意得罪沪上上流圈的风声当天下午就传开了。
有人觉得荒唐,且不说许家平时赠医施药,致力慈善,只说许家的工厂,早已经用上了和绣织局差不多的制度,而且他是沪上商人之表率,还能怕得罪人?
当另一批人却觉得有道理,许家虽然赠医施药,可也只是偶尔为之,平日里去许氏医院看病,费用可不低,工厂确实是福利好,可许家名下的工厂就那么两家,再好也是有限的,至于沪上商人表率这种虚帽子,今天可以扣到他的脑袋上,明天也能戴到谢悄头上,况且都是商人表率了,不应该立刻回应谢悄的建议吗?怎么谢悄都动起来了,他还是一声不吭?
双方争执不休,结果还没有出来,许家的证券先跌了一大截,次日一早,报纸上就刊登出许封斋在几名商户的推举下,成为绣织局制度推广牵头人的消息。
宋云矜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许封斋踩着苏老爷子的路子,得了百姓的心,可李鬼到底不是李逵,她外祖父是真心实意为百姓着想,许封斋却不是。
许家对外的工厂只有两家,极尽福利,可是不公开的,挂在他人名下的工厂却有七八家。就比如江雪绣苑的那家工厂,名义上属于绣苑,实际上却由许家掌控。许长仁将之视为私产,把控绣苑开支,就是最佳证明。
如果按照许封斋的方法,他的确可以以众望所归的姿态来当这个牵头,可惜,宋云矜放出的风声让许封斋不得不仓促站到台前。下一步,他不仅要拿着许家开刀,还要给盟友一刀,才能获得众人的好感。
许封斋不会动帮过他的人,以免落下过河拆桥的名声,更担心日后推行的政策无法落实,所以只能把江雪绣苑总务部管辖的工厂,当成第一个动手的对象。
正如宋云矜所料,两天后她就收到白师傅的消息,说总务部所管辖的纺纱厂从下月开始要实行新制度,这几天许长仁的脸色特别难看。
宋云矜想象着许长仁收到消息时,那嘶哑咧嘴的痛苦模样,不禁哑然失笑。他爱财如命,又将这家纺纱厂视为自家产业,这一刀切到身上必然肉痛。夺人财路犹如杀人全家,许封斋如此操作,许长仁对他定会生出怨怼。
而这一步,仅仅只是宋云矜计划开始。
谢悄成功收回了严春华对谢家的把控权,但因为烟馆之类的暴利生意全部结束,势力也跟着变弱,当了几十年老二的许家终于挪了位置,成为沪上第一家族。
但如今的沪上格局已经大改,唐家如云烟消散,余家由余程风接掌,谢家落在了谢悄的手中,戚家虽说在观望,但有戚霜雨的关系,与她就算不是友,也做不成敌人。这番局势比她初入上海时好太多了,所以哪怕她直面许家,也有把握用更短的时间让许封斋得到应有的报应。
更何况,她还有宋国峰助力。
……
外头的事件一件接一件,闹得沸沸扬扬,可是被高高的围墙一挡,谢家老宅比从前更为宁静。谢三爷已经痴傻,谢应民死了,谢憬也死了。
医院的医生再拼命,也无力回天,严春华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间老了二十岁,再不见从前的优雅。
她没有为谢憬摆丧宴,因为摆了也不会有人来,只派人将他葬在了谢应民的身边,让他们父子有个伴。
今日是谢憬头七,老宅的白布早已经撤去,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个贴身的照顾着,陪着她送她唯一的孙子最后一程。
纸钱被丢进火堆,逐渐化为灰烬,一如她的希望,一寸一寸,被燃烧殆尽。
人少了,屋子也空了,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她刚刚进入谢家时,房子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病殃殃的夫人,身边围着几个伺候的丫鬟。
她送走了夫人,成了谢家新主人,生了两个孩子,买了许多下人,把这座空荡荡的大房子填满,她努力做了当家主母应该做的一切,可是……
她寄望了一切的男人,还是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前面那个人的孙子。
她被一个死去的人压了一辈子,她的儿子们,也要被一个死去的人压一辈子,她怎么甘心!
“有客到!”管家骤然抬高的声音,将她远去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缓缓转过头,便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谢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