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许家没有仇怨,何来的想当然?”宋云矜的眼神却非常笃定,“我能做出这个决定,自然是因为许封斋的确有问题,至于他的问题在哪里,我现在手头上的证据不足,无法立刻公布罢了。”
“阿姐既然不是为自己所求,那你此行来上海,是为了完成冉大帅的某个任务?”
宋云矜凝住了目光。
却见谢悄垂首低笑一声,道:“即便是真的,你也不会泄露于我。”
宋云矜垂眸思索片刻,复又往前两步,站在他的身侧道:“此行的确是我父亲的安排,但小小许家,不足以成为他针对的目标。”
“许家不是目标,那就是靶子了。”谢悄闻言,却是欣然一笑,“许家这个靶子的背后,藏着的可是难以撼动的势力。”
“就像从前所言,哪怕是添一把柴火,只要能为一小片地方带来光明,也是值得的。”宋云矜的声音无比坚定。
谢悄单手撑着窗沿,微侧过身,望向远处的黑暗:“上一次你也是用这句话说服了我。”
今夜无月,室内的灯光掠过他的面容,勾勒出线条优美的侧脸,他的双眸低垂,便淹没在那片黑暗中。
“我不是来寻求你的帮助,我只是向你说明,并且希望,你哪怕与我方向不一致,至少,不会成为我前行路上的敌人。”宋云矜说罢,身体微微往前倾去,双眸凝视着他的面容,似是在等待一个承诺,“我们是朋友,对吗?”
谢悄微微垂首,吐息掠过她的耳旁,那声音低低的,带着无限肯定:“我们怎么可能是朋友?”
宋云矜神色一惊,本能侧脸看向他,轻柔的唇掠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淡的香气。
谢悄站直身,修长的手指贴着她方才拂过的位置,道:“我无法保证任何事,但我能确定的是,我绝不会伤害你。”
宋云矜眸光黯淡,她知道自己要的不仅仅是不伤害,而是在必要时刻的让步,但她更清楚,自己无权去要求他做出这般决定。
是她太得寸进尺了。
确定了这个念头,她便整理好自己的心绪,随即听到谢悄道:“阿姐,夜深了,你该休息了。”
宋云矜抬手将窗户打开,让夜风尽情灌进来,吹乱她散开的长发。
她抬起手掌,向窗口比了比:“怎么来,就怎么走。”
“我不走。”谢悄温声道,“我等阿姐睡着了再走。”
宋云矜便知道,她刚才和柳筝的话,他是听到了一些,不由哑然失笑:“只怕要等到天亮。”
“那可未必。”
谢悄拉上窗,随后长腿一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道:“我守在这里,我还可以哄阿姐睡。”
宋云矜道:“怎么哄?唱摇篮曲?”
宋云矜知道谢悄留过洋,那首广为传唱的摇篮曲定然听过,便打趣了一下。
“虽然摇篮曲也不是不行,但我想给姐姐唱点别的。”谢悄说着,拍了拍身侧的床铺。
宋云矜径直走过去,大大方方地躺下。
她并不怕谢悄对她如何,就像杀她一样,他有一百次机会占有她,他都没有动过这种心思。
谢悄白晢瘦长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轻声道:“闭眼。”
夜很凉,但他的手掌却很暖,贴着她的眼,极为舒服。
宋云矜顺从地闭上了眼,但那道温暖并未从眼睛上挪开。
“嗒——嗒——”是他手指轻敲着桌面的声音,有长有短,有快有慢,自成一段旋律。
“唧啷啷,骑马到松江,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月亮亮,家家小囡出来白相相……”
宋云矜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眶有点湿湿的。
她的外祖母是北方人,她却生在上海,从小说的是吴侬软语,对外祖母的那些童谣并不亲切。
外祖母每每唱歌,她都要拉下外祖母的手,问歌谣的意思。
这一来一去,时间反而耽误了。
后来外祖母就去搜集沪上的童谣,挑了一首自己也喜欢的,唱给她听。
外祖母的沪语说得并不流畅,可是那一把好嗓子,足以填补其中的不足。
小时候,每次一听外祖母唱这首童谣,她就能很快入睡。
但后来,再也没有人用这种调子,唱这首童谣给她听了。
她以为再也听不到,却不想,竟然从谢悄这里再一次回到年少的时光。
虽然是男声,却低醇,轻柔,最重要的是,那拗口的口音,就和外祖母如出一辙。
“囡囡,安静睡,什么都不能想。”谢悄忽然顿住,又插了一句话,“看看弟弟,都睡着了。”
宋云矜弯了弯唇角,却不再多言。
心里的郁结,却被谢悄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抚平。
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静缓慢,谢悄停下敲打桌面的手指,出神似的听着宋云矜的呼吸声。
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扭转上身轻轻吻了吻宋云矜的额头。
“晚安……阿姐。”
……
宋云矜的这一夜睡得无比踏实,醒来时,谢悄早已经不在身边。
她起身拉开窗帘,便听到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古琴声,如清泉划过山涧,令人心旷神怡。
这般惬意闲适的心情只停留了片刻,宋云矜便发现了不对劲。
谢悄怎么会用外祖母的口音唱那首童谣?
还有那句“囡囡,安静睡,什么都不能想”,是她每次动来动去睡不着时,外祖母的轻声呵斥,听完之后,她就乖了。
昨夜只是沉浸在少时的时光中,下意识忽略掉,现在想起来,顿觉一阵后怕。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可是谢悄又怎么知道?
这件事宋云矜无法同柳筝商量,因为她不打算让柳筝知道谢悄夜访香闺之事。
唯一庆幸的是,她知道谢悄对她没有任何恶意。
宋云矜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专心应对目前的事情。
自从许长仁接受了宋云矜的邀请,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对外招生后,宋国峰那边就不再诋毁绣苑,但他们的小动作却没停下。
他们把绣苑招生中不分家庭背景,只选择适合刺绣的学生,这一条内容加以扩大,到处宣传江雪绣苑,已经不是从前贵族豪门才能进入的学校,而是下层百姓的聚集地。
这一番下来,招收的学生中多了平民百姓,而大户人家的孩子则不再把江雪绣苑作为选择,更甚者,那些已经入学的学生生,怕自己被人笑话和底层百姓同处一个屋檐下,纷纷提出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