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矜缓缓吐出三个字:“日本人。”
“仅凭这些,未免有些武断。”柳筝提醒道。
“当时我心里觉得奇怪,便又仔细观察她的言行,她说话的口音倒是和常人无异,但是她一些下意识的动作却和聚香斋的一些艺妓很相似。”宋云矜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窗边,细声道,“于是我便做了一些试探,提到了狐狸皮,果然见到她的表情不对。”
“狐狸皮……”柳筝皱紧眉,“狐狸,这是日本人最厌恶的动物,他们嫌它贪婪,狡猾,但这两个词用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还需要继续查下去,抓到实证。”宋云矜忧心道,“如果宋国峰真的娶了个日本人,宋家那一窝可就危险了。”
柳筝叹了口气,说出了心中的不安:“倘若赵阮红是日本人,那苏家的灭门案,只怕并非那么简单。”
宋云矜望着窗外,眸光沉沉:“侵华至今,列强从华夏搜刮了不少宝贝,日本人尤甚。外公当年也酷爱搜集文玩古董,难免会遭人觊觎。”
说到这里,宋云矜的目光忽然一敛,回过身笑着看向柳筝道:“柳姨,夜色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柳筝担心地看着她:“我还是等你睡着吧,你总是睡得不安稳……”
“这段时日,我睡得好多了。”宋云矜一面打断她的话,一面将她往外推,“从今夜开始,你不用守着我。”
柳筝见她态度坚决,又想到唐家铲除后,宋云矜的睡眠的确好了许多,便只能同意。
宋云矜送走柳筝,把房门一关,迅速冲向窗边,掏出枪对准窗外,正要扣下,便听到谢悄的声音:“阿姐,是我!”
宋云矜的手被人握住,对方轻轻一用力,身影便轻巧地跃入房内,将她锁在臂弯之间。
那双眼眸不复冷漠,清澈地如湖水,倒映着她警惕的脸。
“正门不走,你爬窗?”宋云矜低声喝道。
“你若是不介意,将你我的关系公之于众,我一定照办。”
他的眸中浮荡着笑容,那一刻,宋云矜觉得阿拾又回来了。
她收起一瞬间的心动,平静道:“我和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谢悄便掏出一张报纸,肃然道:“太过明显,外人都知道了。”
宋云矜拿过来一看,却见报纸上写着她与谢悄的传闻,说二人情投意合,因为他重伤,宋云矜痛哭不止,几度昏厥。
宋云矜冷笑一声,拿着报纸拍着谢悄的肩膀道:“痛哭不止,几度昏厥?没有你谢七爷的允许,谁敢把这种内容登报发行?”
“阿姐真是聪慧。”谢悄愉快道,“这样一来,外头才会相信这不是谣言,而是事实。”
宋云矜手中的报纸,从他的肩膀滑到他的胸口:“不如我帮你把重伤的谣言变成事实,”
说着,她的手劲儿猛然加大,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胸口。
谢悄捂住胸,宋云矜便从他的臂弯中脱离,与他保持两步的距离。
谢悄揉了揉胸口,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阿姐你早就知道了,但没有澄清,足以说明你对我没有那么狠心。”
宋云矜瞪了他一眼,道:“因为我对你有所求,自然不会坏你的好事。”
报纸上关于谢悄的内容一出来,宋云矜就知道那是谢悄有意为之,虽然不清楚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她也明白绝对和严春华母子有关。
沪上四大家族互有关联,她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将唐家扳倒,也是因为严春华没有出手。
严春华不出手不是因为不想管唐家,而是有心无力。在宋云矜对付唐家时,谢悄也正收拾严春华母子。
他们被谢悄牵绊着,自然无瑕他顾。
从某个层面来说,她和谢悄算得上是盟友。
现在谢悄要动严春华,她自然不会去唱反调。
宋云矜这一句话出口,谢悄只是笑了一下,从前的他会因此觉得自己被利用,此刻却觉得,阿姐有求于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谢悄道:“阿姐的下一步是许家?”
宋云矜闻言,并不惊讶。整个上海滩,除了柳筝,当属谢悄最了解她的行动,她也没有故意瞒着他。
“上海人都知道许家是大善人家,冉大帅和许封斋也没有任何利益纠纷,阿姐将矛头对准了他们,倒是令人生出无限猜测。”谢悄望着她的眼,不许她有半点回避。
“不知谢七爷的猜测是什么?”宋云矜反问道。
“或许……”他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和旧年的仇怨有关?”
这句话说出口,谢悄的心跳也快了一拍。
当年知道苏家出事后,他也想办法调查过,从中发现了许家的身影。
如果……阿姐真的是他的阿姐,那对许家下手,就不奇怪了。
尽管宋云矜此时已经被证明是大帅千金,可谢悄对她的身份,还是再次起了疑心。
“对。”他以为会听到否认,岂料宋云矜却毫不犹豫点头。
他的心跳蓦然一滞:“那你……和许家有什么仇怨?”
“许封斋在十二年前不过是普通商人,后来迅速发家,手底下总归是免不了人命,也会有无辜之人。”
宋云矜的答案令谢悄很失望:“仅是如此?”
宋云矜微微一愣,笑了一下:“真不愧是谢七爷,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谢悄的眸光沉沉,满含着眸中期待:“我要听实话。”
“我要让上海的纺织业换一种玩法。”
宋云矜的答案令他颇为意外,他稍一思索,便问道:“你想把纺织业掌控在你手中?”
“如今的纺织业,是由许家一家独大,他们有随即调整游戏的权力,这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对我这种外来人而言,更不公平。”宋云矜径直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要去除这种不公平,让上层人有钱赚,让底层人有饭吃,就需要许家去让一份利,但显然,许家是不可能让的。”
“许家的工厂在上海的名声十分好,工人们薪酬高,工作量大了点,但如果不舒服了,可以去许家开办的医院免费治疗,甚至连他们的家属,也有机会获得这种好处。你想要推翻许家,只怕很难。”
“许家的工厂再大又能塞下多少工人?这些好处都被他们占据了,剩下的工人就只能吃苦。”宋云矜顿了顿又道,我也并非说许家的工人不好,而是社会上的利益就这么多,一群人把另一群人,应该拥有的利益占用了,另一群人的生活便会陷入困顿。”
“这个理由并不算好。换了其他家族,也未必会如许家那般慷慨,你若是轻易动手,反倒会成为众矢之的。”谢悄反驳道,“阿姐,你想要拿许家开刀,得有站得住的理由,而非自己的想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