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下,黑暗无边,仿佛吞噬着所有的光明与希望。
层层叠叠的尸体如同古老的井壁,身处其中,只余头顶一处微光。
林乾安强忍心底翻涌的恶心,咬紧牙关向上攀爬。
也不知自己已攀爬了多久,只感觉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扣着尸体的指尖开始发麻,仿佛失去了知觉,腿肚子也在不停地打颤,每一丝力气都在被无情的深渊吞噬。
头上的汗水拧成一股绳,犹如一条细细的银线,不断的向下滴落。
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跌去,直到她伸手抓住了一只残臂,才稳住身形。
耳畔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再次向上望去,那个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站在最高处向自己招手。
“安儿,快上来.......”
又是三日。
林乾安从梦中幽幽转醒,喉咙干涸得仿佛砂纸磨砺,连一丝声音都挤不出来。眼皮上又似压着重石,难以睁开。
“安儿?!”床边假寐的林婉儿感觉手上传来微动,连忙睁开眼睛,惊呼出声,正在研磨药材的秦之瑶、辛三娘闻讯赶来。
辛三娘双手合十,眼眶中挂着悬而未落的眼泪,在她闭眼祈祷的时候才从眼角滑落。而秦之瑶红着眼眶,咬牙看着林乾安,心中似有万般委屈。
林乾安努力张了张嘴,喉中苦涩非常,只能发出微弱的嗬气声。只能张着嘴,做了做口型。
林婉儿见状立即会意,立刻拭去眼角的泪水,拿起一旁的温水,开口道:“是不是要喝水。”
温水入喉,口腔微微湿润,她费力地转动眼珠,目光在三人脸上流转,最终停留在面色同样憔悴的林婉儿身上。她牵动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盯着林婉儿良久后,她哑着声音说道:“阿姐,我梦到阿娘了。”
林婉儿放下手中的碗,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询问道:“嗯?阿娘可和你说什么了吗?”
林乾安双眼放空,吸了口气,缓声道:“阿娘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说让我去寻她。我在蛮子尸体上爬了好久,跌落了不知道几次,才终于见到阿娘。”
“那阿娘可对你说什么了?”
她忽的一声哑笑,看着林婉儿道:“才见到阿娘,她便骂我,说我和以前一样贪睡,还告诉我,你在等我,让我赶快醒来。”
林婉儿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努力抑制着不让泪水滑落,哽咽着开口道:“嗯,阿娘骂的对,你太过贪睡,这次睡了整整六日。”
辛三娘和秦之瑶眼看林乾安精神稍稳,松了一口气后,相视一眼,一道出去寻余南山。
片刻后,余南山蓬头垢面的跑进来,先是惊喜,随即,立刻坐在床沿,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闭上眼睛。
感觉她脉象逐渐平和,余南山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疲惫的淡笑,告知众人已无大碍。接着立刻匆匆离去,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来。
不由分说便让林乾安喝了个干净,余南山端着空碗,感叹道:“如今你自己端着,便将碗药喝了,你可知此前你一直昏迷着,这汤药可是有多难喂。三娘和之瑶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将汤药灌入你的嘴巴。一边怕你呛着,一边又怕药洒了。”
林乾安闻言看向二人,面露复杂之色。随即,又移开目光看向余南山,轻笑道:“难怪我醒来之时,口中苦涩至极,张嘴难言,还以为自己哑巴了。不曾想是喝了舅父的药。”
“哈哈,臭小子,你可知这小小一碗药,费了我多少心血,过了多少道工序。我与尹师父二人,一人守夜,一人守昼,每日不曾停歇的看顾,方才有现下的你。”
林乾安连连道谢,随后扫视一圈,开口问道:“嗯?怎还不见师父呢?”
余南山看向林婉儿,面露难色。林婉儿垂眸思索片刻,开口道:“尹师父陪公孙师父去寻人了.......”
“寻人?”林乾安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的想起什么,面色瞬间变得冷峻。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寒光,连同着帐内的温度都降低几分。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之际,林乾安的目光落在了林婉儿的双腿上,语气森森,开口道:“寻人作甚?我记得说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阿秃尔部的人。”
林婉儿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看着林乾安那冷冽的眼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其余众人皆未见过林乾安此态,皆是一愣。
望着那双冷厉的眸子,林婉儿慢慢靠近,伸手捧起她的脸庞,移开她落在自己轮椅上的目光,轻声道:“安儿,必勒格已死,阿姐的腿早晚会好的,你若为此再去冒险,阿姐即便双腿好了,也是不安。”
看着林乾安依旧紧绷的脸庞和眼中的怒火,林婉儿叹息一声,柔声继续道:“你若沦陷在仇恨中,往后不知还有多少危险。安儿,别再让阿姐害怕了,好吗?”
林婉儿实在是怕了,她怕林乾安再出什么事,她也怕她从此陷在仇恨当中,难以自拔。
自余家之事后,林乾安便一次次陷入危险。这段时间待在军营中,她知道了林乾安为了寻她,孤身加入军营查探。
也知道她为了报仇,不顾自身的安危,在战场上失控般的厮杀阿秃尔的士兵。如今又冒险焚烧阿秃尔的粮草,不顾身上的伤势,强行射杀必勒格......此番种种,无一不是豁出性命。
可她却依旧担忧自己,临行前还特地将贴身穿的金羽甲留给自己,诓骗自己,她身上还有一件........林婉儿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妹妹,心中酸楚,眼泪不自觉的流下。
“安儿?”林婉儿轻唤一声,轻轻握了握林乾安苍白的手,试图拉回她的神思。
林乾安的身体在林婉儿的触碰下微微一僵,抬头看着那担忧的眼眸,心中的怒火慢慢由浓变淡。转而,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冷意已经消退了许多。她看着林婉儿,安慰道:“阿姐,我知道了。”
帐中气氛略有缓和,林乾安被辛三娘扶起,喝了点清粥后,又同众人说说笑笑了一番。待夜色渐深,看着众人脸上的疲态,林乾安再次道谢后,便开口让大家回去歇息。
而她却躺在床上细细思索林婉儿的话。突然,帐帘掀开,烛火微晃,林婉儿去而复返,双手放在木轮上,轻轻的向前推着。
“阿姐?还有事?”林乾安微微起身,转头看向林婉儿。
“你不用起来,我还有件事,想同你说。”林婉儿行至床前,看着林乾安,轻声道:“我想来问问你,三娘和之瑶的心意,你可知?”
林乾安闻言,心中一紧。她自然知道三娘和之瑶对她的感情。可此事该如何是好,自己也是茫然不知。
看着林乾安沉默不语,林婉儿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在汴京时,她们二人对你的情愫我便知晓,原以为她们是将你当成男子相待,可不曾想如今她们二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依旧如此,可想而知是用情至深。”
“你昏迷至今,二人日夜不停的守在榻前。三娘下跪哭求陆将军,望他相告你的下落。之瑶更是不顾危险,出关寻你,此情,你如何能还?”
林乾安闻言,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落下暗影,遮住了她眸底的波澜。
“阿姐,你说的我都知道,”林乾安的声音有些低沉,“可是我现在身在军中,身份绝对不能泄露分毫。若被人发现......我是女子,那便是欺君之罪,不仅我会受到惩罚,连你也会受到牵连。我与阿姐一母同胞,难以撇清关系,已是苦恼。又怎能累的她们二人为我冒险.......”
安儿,我知道你的顾虑,”林婉儿柔声道,“但是你也应该明白,她们二人并不怕连累。如若不然今日帐中也不会有她二人的身影。”
“阿姐?”林乾安疑问的看林婉儿。
林婉儿轻笑一声道:“看我作甚?你若是个有心的,自知该如何行事。”
“可我?”林乾安瞪着眼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
“噗嗤!”一声,林婉儿笑出声,轻声道:“你指那处没有的地方作甚?”随即,她微微正色道:“这些日子,她们的情谊,我全然看在眼里。”
“安儿,这世间唯有真情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