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零八个月后。
江语蔓撑着一把黑色直柄伞从监狱出来。
围墙外空无一人,只有淅淅沥沥连续下了半个月的秋雨。
她在街边买了一副墨镜和一个口罩,将自己的面容严严实实地遮住。
接近三年的牢狱生涯,让她觉得自己就是社会底层的淤泥,不配见人。
她乘公交车来到橘子岭公墓。
她还在监狱时就想好了,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姚老太太,在她心里,那是她的奶奶,是在她人生最艰难的时候唯一给予她温暖的人。
江语蔓在公墓大门口买了一束白菊,朝第32排第98号墓走去。
“奶奶……”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姚老太的遗像。照片上她笑得很和蔼,和江语蔓出事之前在医院陪她时一样,那双笑意盈盈地眼睛给了她世间少有的温暖。
“你是谁?”
背后一道冷傲的声音响起。
江语蔓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身后有两个身影,撑着伞,正看着她。
她慌乱地将脸上的泪水抹去,重新戴上墨镜和口罩,站起身来,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我马上走。”
她蹲在这里挡住了别人的路,确实不太好。
她正转身要走开,雨伞的伞盖被后面的人扯住了,手里的伞柄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她蹲下身去捡。
“江语蔓?”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江语蔓心里咯噔一下,回过头瞥了一眼,一张精致艳丽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张脸正盛气凌人地俯视着她。
捡雨伞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她捡起雨伞就往前跑,伞盖再一次被后面的人扯住。
“你跑什么?”
姚雪灵傲慢的口气让江语蔓越发紧张。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她再一次蹲下身去捡雨伞,姚雪灵一把将伞扯过来扔到一旁。
“是吗?我倒要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另外一个身影朝她走了过来,一把扯掉她的墨镜和口罩。
江语蔓连忙用手捂住脸,颤颤巍巍地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姚泽凯和姚雪灵对视一眼,有点不明所以。
姚泽凯抓住江语蔓的两只手臂,强迫她露出脸来。
江语蔓紧紧闭住双眼,嘴里念叨着:“求求你们,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的宝宝已经没有了……”
“你疯了吗?到底在说什么啊!”姚雪灵一脸嫌弃,声音也高了起来。
“有病吧你,谁要打你啊?晦气!”
姚泽凯一把甩掉江语蔓的手。他看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和三年前那个为了成为姚家人不择手段的江语蔓,简直判若两人,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
“泽凯。”
一道浑厚低沉的嗓音响起,姚丰明和另外一名男子撑着黑伞走了过来。
“爸,你看这是谁。”姚雪灵像介绍怪物一样把姚丰明的视线引到江语蔓身上。
姚丰明皱起眉头,厉声质问:“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认出来这是三年前那个拿刀捅伤他的宝贝女儿的女子。
江语蔓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惶的神色,她抬眸望了一眼面前的三人,她认出来,这是她曾经渴望过的家人,也是毫不留情将她送进监狱的那一家人。
在姚丰明的身后,还有一个身影,那人的目光恰似一道寒冰,犀利、冷峻,投射到她惊慌失措的眼睛里,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是夏安予。
她慌忙转过身,仿佛这样他们就看不见她了。
雨水冷酷地打在她身上,灌进脖子里,寒冷与自惭形秽使她全身发抖。
“我、我来看一下奶奶。”她颤抖着声音回答。
姚泽凯嗤笑一声,“奶奶?你有什么资格叫她奶奶?你还要不要脸了?难不成你还幻想着当我们姚家的人?”
“不、不是的……是奶奶向法庭提交了谅解书,我才……”
江语蔓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没人听得见她在说什么。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宛若一只过街老鼠,碰到了要踩死她的人类。
姚泽凯冷哼一声,“我奶奶常年吃斋念佛,心地善良,看你可怜才坚持要求律师写谅解书的,你别以为我们就真的原谅你了!你赶快滚,别脏了我奶奶的墓!”
“是,我马上就走,我马上就走,对不起,对不起……”
江语蔓如一只被人追打的落水狗,浑身哆哆嗦嗦,这般瑟缩的模样让姚家两兄妹越发看不起。
“好了,泽凯,让她走吧。今天是你奶奶的冥诞,就不要让她再在这里扫兴了。”
姚丰明的这道命令,让江语蔓有如获大赦的感觉。她全身已经被雨水淋湿,又遭受这么多羞辱,恨不得马上能从这里消失。
她慌慌张张地去找自己的伞,那伞恰好正倒躺在夏安予的脚边。
她捡起伞,抖落掉伞里面的雨水。
江语蔓哆嗦着双唇,一身狼狈地从他身旁经过,夏安予举着伞,面若寒霜,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的心狠狠颤了一下。这个男人,在她危难关头时将她果断抛弃,现在却在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下雨天和他重逢,她心里有一万分苦楚和愤恨。
她快走几步,然后跑了起来,也没有撑开伞,就一直大步往前跑去。
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