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再见之日来得也忒快。
日头还没落下呢,这人就又见到了。
奚瑶在心中默默腹诽,末了却好奇地扭头看了看依旧紧闭的木门。
话说这白泽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翻墙。”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白泽意态闲适地倚靠在柜台上,十分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翻墙进来的……
奚瑶无语地和陆清雅对视一眼,忍不住在心底又腹诽了一句。
我就说这白泽有些邪性吧。
果然不错。
本就是阴雨天,木门紧紧关闭,铺中就显得不太明亮。
略带几丝凉意的风,从门底的缝隙里轻轻吹拂进来,将阿正尸身所化的余烬吹起,似尘埃般扬扬洒洒,铺满那一片地板。
云依眼眸通红,看着那飘扬起的灰末,只呆呆地怔愣着。
玉莲的脸上却浮现出几分成功复仇后的快感,目光掠过云依时,那些情绪又猛地被悲伤侵占。
“你舌头怎么回事?”
奚瑶看向九尾鸟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抹怜悯,在对方抬眸的瞬间,又极好地将那抹怜悯之色隐藏了起来,平静地开口。
“是阿正干的?”
九尾鸟眸中闪过哀色,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落到那堆灰上时,又猛地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
奚瑶揉了揉眉头,看了半晌,也是半懂不懂的样子。
“她的舌头被阿正拿去招魂了。”
白泽微垂着眉眼,语气漠然地解释,“妖族古老的招魂仪式,确实需要亲属的一部分血肉。”
奚瑶微微一叹,不解地偏过头看他,“必得是舌头?”
头发、指甲这一类就不行吗?
“对啊,用头发什么的可以吗?”她未尽之言,陆清雅已然开口说了出来,“再不济,手、脚或者耳朵也可以嘛,怎么偏得是舌头?”
“这个阿正,玩这样一出,明摆着是要借机招魂,让翠莲再也开不了口,隐去他原身是黄妖之事。”
他转眼看向九尾鸟的表情,明晃晃就是一副你被坑了的模样。
怕他的表情刺激到九尾鸟,奚瑶一把将陆清雅的脸推开。
视线在云依身上淡淡扫过,她也学着白泽的模样往柜台上一靠,将自己一双眼静悄悄隐入阴影之中,只清凌凌的声音,在铺子里缓缓响起。
“云依。”
她一字一顿继续,“你说你所求唯一,便是护母亲与幼子平安,如今可算如愿?”
奚瑶语音刚落,玉莲已经哽咽起来,一直不忍抬头去看云依的眼中,满含着悲怆之意。
舌头被人撕裂拔去一部分,她哭声无法成形,难听得紧,铺子里的人却俱都叹息着沉默下来。
云依听着母亲悲哀的低泣,唇边却缓缓凝出个笑。
“母亲,是女儿无用。”
她弯了弯眉眼,“尚未来得及报答母亲养育之恩,如今,却又劳累母亲辛苦替我抚养孩儿。”
亡者心愿已了,云依的身形便渐渐朦胧了起来。
玉莲摇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脸旁滑下。
看见女儿愈加飘渺的身形,她惶急地扑了过去,紧紧攥住云依的手腕,却依旧阻挡不住怨气从指缝中缓缓消散。
“母亲。”
云依神色温和,扭头看向母亲,安抚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
可玉莲脸上的泪滴,无论她怎么擦,却擦不尽。
云依无奈地叹息一声,只能放弃,却求证般看向自己母亲,“你会过得很好的,对不对?”
玉莲剧烈摇头,目光落到女儿的脸上,绝望地闭了闭眼眸,沉默半晌,喉间溢出一声极其悲戚的回应。
“妖境自古以血脉定尊卑,黄妖一族在妖境地位低下,又有噬猫的喜好,时常惹其它妖族不喜。”
云依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想在身形消散前,将事情说清楚。
怔怔地注视着地板上那堆灰,她脸上露出嘲讽之意,“是以黄妖全族都远离人烟,避居到了牛首山。”
“九尾鸟一族喜水,所以婚后,阿正怕我在牛首山住不惯,便带着我搬了家。”
“我们原本过得很好的。”
丝丝缕缕的怨气从她身上溢散出去,云依神情涩然地注视着奚瑶,“真到姓罗的那个魔族重伤出现在伏牛山,被阿正带回了家,那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阿正是怎么说服的黄妖族长,反正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黄妖一族在村中设置迷阵,豢养蛊虫,阿正帮忙在外搜寻落单的小妖。”
云依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陆清雅怀抱中的孩子,目光投向丈夫遗留下的那堆灰烬,神色茫然。
“所以呢?”
奚瑶开口,“作为交换,罗限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好处?
云依讥讽地笑笑,“罗限说,待他身体好转,会带领黄妖一族,彻底颠覆妖境,让世间所有妖族,都匍匐在黄妖一族脚下。”
世间所有妖族,都匍匐在黄妖脚下?
奚瑶一噎,真是好大一张饼……
罗限知道妖境都有哪些大妖吗?这种鬼话也有人会相信?
黄妖一族是都被罗限下了降头的吧。
无语地斜了眼身侧的白泽,她挑了挑眉,看到没,有人要你下跪。
“那你呢?”陆清雅也神色诡异地插嘴,“那你死于谁手?”
“阿正还是罗限。”
云依眼中露出悲意,沉默下来。
“破案了。”陆清雅不满地嘀咕一句,显然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意,凑到奚瑶面前,没好气地瞪了那堆灰一眼,“十成十是阿正。”
奚瑶抱着手臂,不解地睨了眼云依,“你早知阿正心思不正,为何不早些离开?”
云依眼眶通红,“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奚瑶冷笑,“以为他对你母子二人的情份终是不同的?”
“是……”
云依低叹,怨气消散,几乎已经凝不出完整的人形,
“那一日牛首山半夜被袭,阿正本在村中与罗限商议事情,事后他匆匆逃回家,只说罗限被人盯上,黄妖一族全村被屠,可我没想到第二日……”
奚瑶了然地叹息一声。
没想到阿正会为了那一丁点儿暴露原形的可能,亲手将妻子杀害。
陆清雅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小孩儿,撇撇嘴,“希望这孩子,别学他爹娘,一个傻子,一个笨蛋,都不是什么好榜样。”
奚瑶偏头看他一眼,头一回觉得陆清雅下嘴太轻。
九尾鸟嘶哑难听的哭喊在铺子里响起,云依艰难抬起手想抚一抚母亲的头顶,指尖刚刚触及,身形陡然散开。
丝丝缕缕的怨气被门底缝隙拂来的风一吹,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奚瑶一叹,这道执念,终是消散了。